从来没有一本书像《开场》这样打动我。也从没想过,一本受访者均为女性学者的访谈录,会带给我如此多的情感共振,它使我重新回看了自己十九年的求学生涯,重新审视了三十年的来路,甚至,重新定义了自己当下的坐标。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原来既以自己身为女性为傲,又会在某些时候试图隐藏性别身份或者幻想自己“要是个男的就好了”的不止我一个,那个从小到大都是讨好型人格、会无意识做师长们“宠物”的女孩也不独我自己,时不时就自我反思、困在母职与工作中焦头烂额的女性更是数不胜数。她们,这些女性学者们,同样陷入过这些困境,经历过这些彷徨。
是的,她们不仅仅是她们,还是我们。
她们,作为镜子,映照出我们自己的轮廓:面对性别标签,我们该拒绝还是欣然拥抱?要想像她们一样走到今天,我们要经历哪些曲折、面对怎样的困境?我们又当怎么表述这个世界?
关于女性身份,北大中文系的贺桂梅老师对女性只能做性别相关的研究表示反感,戴锦华老师也曾对“是否像女人”“如何做女人”有过困惑,就连以“一人一杀”来为东亚父权制剔骨的日本社会学家上野千鹤子也直陈,花了很长时间来接受“我是一个女人的事实”。不独学者,太多女性有这样的困扰了——人们会说“女司机”“女企业家”“女博士”“女明星”,在这些行业,我们会分性别评价人们,带了“女”,仿佛是带有负面色彩,略微轻蔑。而对于男性,极少会把性别与职业结合作为媒体报道的吸睛点,更不会成为人们饭后茶余的吃瓜谈资,顶多会说“男护士”“男幼儿园老师”……好像天生,护士、幼儿园老师只能由女性来做,而开车、创业、做学术,女性就容易搞砸。
对于女性本就占少数的高校与科研机构而言,蹚过大河、历尽暗礁与骇浪之后,女性学者们对于自己性别身份的体认格外敏感与典型。有人从来没把学者当成主要身份,有人明确“不避讳也不会强调”自己是女性学者,有人则直言“不存在也不需要独属于女性的学术传统”。这种纠葛,这种生而为女却又爱又恨、又亲近却又疏离的情感,某种程度上,是她们怀着对自身性别身份的困惑,对自己跻身学术界这一男性占大多数的环境之中的应激反应。而这种创伤性应激,我们每个人都有,也每时每刻都在与之共存:我们从小被教育要轻声细语,长大争论时却被嫌太柔弱、气魄不够;我们从小被耳提面命,要体贴他人,长大遇到不公时却被说怎么这么不小心,一点都不懂得保护自己。什么话都让他们说了,非难却是我们的,是女孩的。
却也正是这份不甘与惶惑,促使她们拥有了敏锐的洞察力与感知力。她们会注意到无酬却需要付出难以量化的精力和情感的家务劳动,于是发问:为什么家务劳动不能算作工作范畴?在这样的驱使下,霍克希尔德决心要寻找社会学核心概念中女性缺失的部分,关注“看不见的劳动”,从而成为情感社会学奠基人,写出《职场妈妈不下班》,令职场女性的“第二轮班”暴露在镁光灯下。而上野千鹤子则在生产成本的分配正义问题上做出了贡献,关注照护的“劳动”而非“精神”,将照护作为一种实践和需要给予相应报酬的劳动。
而这些背后,其实是她们自身的经历。霍克希尔德在留校任教后,要求学校给予充足的自由,使她能够边从事学术研究,边抚养孩子、照顾家人。上野千鹤子研究“一个人”的社会,也是在自己年事已高时自然而然的兴趣转移。黄盈盈(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教授)更是直接将关注边缘人的日常性与普通人的边缘性作为研究的线索,邓小南(历史学家)主张的“走向活的制度史”更是不能说和性别意识带来的视角毫无干系,乃至于有陆晔(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的“可见”对社会身份建构的重要性,张莉(北师大文学院教授)更是全力主张“女性写作”、放大女性创作者的音量……在学者们的思想交锋、观点碰撞中,我们能感受到这些受访者们的赤忱与敏感,也感受到她们的愤怒与开阔。不管有没有克服自身的矛盾,与生俱来的性别身份成为她们的生命之重,却也给她们的研究插上翅膀,带给她们看待问题的特别视角。
更重要的是,她们还能跳出单一的性别维度进行观照。性别很重要,但不是全部。正如贺桂梅那段关于愤怒的解释:
我们之所以感到愤怒,是因为无法对这样一种感性的、具身性的不平等体验做出解释。学术真好,因为它可以给我们解释,让我们不要陷在非理性的受害的愤怒情绪之中,而能将感性的生命体验化为前行的力量。而且不仅仅局限在性别问题之中,它也让我们能对更广泛的类似社会处境有同情、共情与关切。
所以才有“时代发生变化,年轻人已处于守山期”的洞见,有疫情影响下“全球思想甚至不能提供一个哪怕是由现实反思而形成的新表述”的悲怆,也有“许多性别的冲突,经济是问题,但性别本身也重要”的卓识,“不应该让某一个性别垄断某些优点或缺点,倒不如由作品或者我们自己说话”的豪气。拨开性别话题之外,《开场》还是时代激变之下的阐释。
一问一答中,女性、学者、访谈,完美融合为一种棱镜和视角,性别身份给我们以看待问题的天然优势,学术为我们提供话语体系,对话的精神带给我们力量。就这样,她们将毕生所学化为普通公众也能理解的语言,她们用学术之路照进我们的日常生活,她们用身体力行告诉我们,赋权并非女性主义全部的意义,要男性和女性同时重视并分担照料家庭、维系社群的责任才是其应有之义。
虽然在这些受访者中,大部分是幸运的,并坦言自己较少遭遇不公,这辑的受访阵容也有对理工科学者的遗珠之憾,但仍不失为一个漂亮的“开场”:一个女性学者访谈的开场,一个告诉人们女性可以理性,可以从事学术研究,可以并且应该选择我们自己道路的开场。那就让我们接过她们的手中之棒,在开场之后登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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