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学中建立起我们与自身全面而真实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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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清辉(中国作协创研部副研究员)
在我读来,本周之星推荐的作品,最突出的共同特征就是主题突出——时代的重大命题和普通人的深刻情绪,无不在日常生活的场景和平凡的见闻中一一通过文学的书写,呈现为具体的感悟和况味。无论是小说还是散文,我都从一位位作者诚恳而真挚的笔触中,读到他们对家人、对生活、对世界源源不断的真情。他们向我们展示的一幅幅画面可能并不完整,视角也不求整齐,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从文字中看到作者个人的美学观和心灵史,能够得到充分切实的体现。因此可以说,以本周之星为代表的这些创作,为我们展示了一个难能可贵的精神面貌的世界,我们这个时代的日常生活也以文学的方式获得了充实的新生。
本周之星的作者,大多不是专业作家,来自五湖四海、各行各业的文学爱好者和写作者们,他们的写作大多自带丰沛饱满的热爱,使得这些带有强烈个人色彩和时光气息的生活场景,不经多么深刻冷静的审视,就能直接呈现出心灵的律动。在阅读中,我最大的遗憾,是大多数的写作者没能发挥自身优势,写出自己独有的生活。尤其是在处理与日常生活距离很近的题材时,就容易显得对情感的挖掘不够深入、对结构的把握不够准确等等。我因此特别期待,今后能在本周之星里读到万象生活里的声声呼吸。但无论如何,最难能可贵的,是我们在写作中看到一个个普通人在生活中的善意和对时代的理解,他们通过写作在不动声色之中为时代变化与人生成长做出了忠实的铭记。
我们不断经历着大大小小的世事变化,其中那些坚固的部分时常提醒着我们自己生命的立足点,而那些一不注意就烟消云散的部分,则往往在不经意间悄悄地改变了我们自己看待世界的方式。生活在文学中新生,就意味着希望在文学中建立起我们与自身全面的真实的联系,以此作为自身情感价值的主体。写作的力量与动力正来源于此,文学的永恒价值也来源于此。
好小说该燃起火焰
范墩子(西安市文学艺术创作研究室专业作家)
好小说显然不止有一副模样,尤其是短篇小说,在写法和故事表现上,更是有着广阔探索的可能。就2022年“本周之星”推出的小说来看,也均为短篇小说。在我看来,短篇小说往往在截取生活的一个切面,以小见大,可以写一个完整的故事,也可以只写一个片段,总之,短篇小说弹性大,灵活性高,像诗歌一样充满着艺术感,实验性更强,这也是我在审阅小说稿件时的一个期待,期待看到更为丰富的短篇艺术形态,看到更多具有探索或实验意味的短篇,当然在这个基础上,也离不开好故事的支撑,毕竟故事是小说的重头戏。
小说并不是梦,但很难离得开梦。好小说的状态其实就是梦的状态,汹涌混沌,驳杂鬼魅,陈润庭的《纸城堡》就如同一场少年时代的梦境,玄妙模糊,幽深漫长,却蕴藏着许多记忆中的痛,读起来如在欣赏一幅山水画;路嘉的《糖》着重书写一段悲伤的青年记忆,一段真实的生活碎片,涌动着青年一代海水般的悲伤,背面也隐藏着更深的寓意;鹿远舟的《坐立难安》用梦幻的方式进入现实的内部,试图挖出悲痛的真实处境,夹杂着大量的内心独白,更强调主观的现代性,耐人寻味,从侧面也能看出青年作者别致的叙述追求。
文学作品是时代的产物,是时代的一面镜子,书写现实、反应生活始终是小说写作的主潮。卢仁强是原创频道的“老作者”,2020年栏目推出他的小说《马事》,以其老练沉稳的叙述、温情绵密的表达,让许多读者印象深刻,今年推出的他的小说《柿子树下》,关注留守老人,直面生死宿命,字里行间夹杂着一种命运的沉重感和撕裂感;韩春山的《志愿者》用大量细节为读者刻画了一个真实可敬的军人形象;陈华的《寒葱河》和许起的《拍甲鱼》均为我们讲述了温情的故事;若从小说结构来讲,张粟山的《京城寻屋记》更特别一些。
就我的整体阅读印象来看,多数作者似乎更热衷于讲一个故事,可是对小说而言,小说仅仅只是故事吗?除却故事,是否还有别的一些不确定元素?比如小说的视角、结构、悬念、语言等。故事在帮助小说家进入现实,进入内心大大小小的焦虑和孤独,也可以说,故事在帮助我们解读世道人心,解构生活的本义,故事是小说家手里的工具,只是发端,绝非终点。也就是说,当我们写短篇小说时,尽管会从故事进入,但不能将其处理成一个简单的故事。从故事到小说,需要思想的飞跃,需要有崇高而又伟大的艺术抱负。
人物对话也应引起足够重视。对话不像生活聊天,它会滤掉无效信息,并且赋予其具体的文学性。小说对话自然是在模拟日常对话,但它却以刻画人物形象或深化小说主题为目的,具有独一无二的作用,不像日常对话那样随意或无边无际。也就是说,对话也是小说情节,它在推动着故事发展,看似平常的对话放在某个具体背景下,就会暗藏着诸多的关键信息。这一点,应该引起原创频道作者的重视,就我的阅读来看,许多小说的故事很好,但在一些细节的处理上,比如对话、语言习惯、人物出场等问题上,还是不够精细。
短篇小说不像长篇小说,细小的毛病不易察觉,它浑然一体,眼里容不得沙子,所以当我们写作短篇小说时,在修改过程中,是否能狠心点将多余的情节、无关紧要的信息删除掉?好让小说在最紧凑的状态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话说回来,小说虽在反映现实,窥探现实,但好的小说该燃起火焰,插上翅膀,有凌空腾飞的一面。期待着2023年能看到更多有创造活力的好小说。
朝着光明的前景
符力(《诗刊》社中国诗歌网编辑)
2022年,中国作家网原创频道重点栏目“本周之星”推出了49期作品,其中,诗歌17期,可见诗歌在发表数量上堪比小说、散文等体裁的佳作,是大量诗歌作者踊跃来稿的反映,也是编辑不吝鼓励诗人创作、平台大力传播诗歌的体现。
去年的17组诗歌,是多数处在上升期的诗人和少数初学者的创作成绩之一,与2021年的“本周之星”诗作相比,同样显示了题材的丰富性和语言风格的多样性。在整体阅读过程中,我更多的是看到诗人对文学的崇高感的敬畏,没发现存在“口水化”弊病的的篇什,也少见在繁复芜杂词汇中空转的、读来不知所云的作品。这可能反映了当前的诗歌作者接受了国内外大量的优秀诗歌教育,受到的“口语写作”诗观的负面影响越来越少;也反映了编辑在审稿、评选等工作中,秉承温柔敦厚的“诗”教传统,坚持纯正端庄的诗歌品位,严格挑选优秀之作,不让低级流俗作品出现在这个知名度渐广、影响力日盛的文学平台上。
诗歌优劣的关键,在于语言技艺之高下,而不在于题材的选取。在语言表达上,17位诗人不同程度地表现了对遣词、炼句的自觉,其中,王永苓的不少句子很新颖,可化抽象为具象:“春寒是一种遥远的涟漪”;野老的语言颇为玄妙,需发挥想象去品读:“羊铃已被风灌满”“草色青青,它在人间亲吻天上的云朵”;张诗青的诗句形象又灵动:“水滴走过的电线/昨日还站着几只麻雀”;惠永臣的表达可见诗人敏锐、独到的观察:“吠叫的不是藏獒/就是草叶上的风”。还有,相当多句子写得形象又有新鲜感,体现了作者的想象力和语言表现力:“云朵脱去夹克衫”(贾东旭)、“雪,露出山的肩膀/站在婆罗科努山上”(秋华)、“深埋于冻土的草木之心/正在复苏,轻风拂过之后/就有无数伸展的骨骼嘎吱作响”(阿未)。此外,嘎代才让的句子里有诗人对生活的透彻认识,闪着思想之光:“我们生而破碎,用活着来修修补补。”;北君的诗句提供了化解人生困境的方式,看似平常,却颇见智慧:“我握紧扇柄,煮雪烹茶/与那人对饮,煨热这最长的冬夜”……以上诗句,可视为古人作诗“语不惊人死不休”之精神的当代接续,是对汉语的尊重,也是对诗歌创作本身的尊重;可窥见诗人对当代汉语诗歌语言的文学性、艺术性的理解和探索之一斑。
在掌握了一定的语言技艺之后,诗歌题材的选取和处理,又显得相当重要。在17位诗人当中,有中学教师,有矿井工人、有在读研究生、有忙于行政事务的公务员,也有种地产粮的农民,不一而足。他们绝大部分都做到了贴着自己的人生经历、感受和思想去写作,但个别作者生活在现代都市里,却把自己想象成农耕社会的一员,迷恋炊烟、羊群、溪流、明月,写了不切肤、难入骨的作品,还意识不到那是缺乏诚意的创作状态。
随着当代诗歌的发展,诗人们越发重视个人的时代经验,重视诗歌的思想性,重视诗歌的叙事性和细节呈现,避免空洞抒情,避免不节制的议论杂谈对诗意传达的损伤。这是诗歌认知的提升,相信诗人们将走向更加理想的诗歌之路,朝着光明的前景。
不妨让文字“浸在自己的性情之中,用适宜的手法调理起来”
康春华(《文艺报》编辑)
2022年度入选中国作家网“本周之星”的散文作品,依然多以怀旧、农事、亲情、童年、风景等为主题,间或有历史散文的宏阔追思和脱贫攻坚等宏大题材的记录观察。部分作品的巧思、气魄与文风都让人眼前一亮,比如钱金利《虫子的忧伤》灵感取材于《诗经》,以虫子之小窥探生命之大;冷梅《内湖简章》以脱贫攻坚、乡村振兴为主题,探索“驻镇帮扶笔记”的文化表达;曹洁《耳窑:河流生长的耳朵》将窑洞居所、少女忆趣与黄河文化相结合,既有女性的细腻、空灵与温情,又有厚重的文化基底;释一尘《从长安出发·甘南行记》以历史人物为线索,以自身行旅的脚步丈量甘南地区的文化宽度与历史厚度;叶青才《临水而居》让中年思绪与河流一道蔓延,寻一处“沧浪之水”以涤荡灵魂......现代散文因其轻盈无拘,从而成为普通读者和写作者最爱的文学载体,因其不拘泥于对象、形式与篇幅,日常生活、生命经验、行旅记忆、自然万物都可以随性自然地进入写作中,既展现丰赡独特的“个性之我”,也具有广泛的人类通约性。
本周之星的作者们大多来自基层,乡村是他们的成长之所,乡土生活是他们最熟悉的生活样态,他们大多以生动的语言、丰富的细节、细腻的感情表达对农耕文明的怀旧和眷恋。在已有的创作积累之上,作者们不妨进一步思考“生活的艺术化“与“艺术的生活化”两个命题:如何以审美的眼光看待琐碎的、切己的、甚至庸常的日常生活?又如何基于生活的现场性而穿透现象看乡村变迁、历史变革、人与自然、城乡关系等的本质?因为散文的思想之深,既可以向内抵达个体灵魂深处的震颤,也可以向外对时代、历史、社会与人民敞开。因此,将对乡村世情的描摹提升到更加智性的写作状态,在“小我”经验中窥探“宇宙之大”,在宏大题材中又呈现小事物、小生活的理趣,应当是一种可行的途径。
而在形式的精致度方面,散文的要义在于“形散而神不散”,通读这一年的散文会发现,作者们大多采用断章、札记、简章、随笔等形式,以三五个关键词或小标题统摄行文内容,这恰恰说明大家在散文的形式把握上还尚且生疏,谋篇布局的剪裁能力有待提高,因此无法将思绪的流淌、情感的浸润、思考的力度整合在小而优美、气韵独特、整饬统一的文体形式之中,造成笔下的作品既有未加雕琢的质朴天真,也有未加剪裁的粗糙和枝蔓。
学者南帆认为,相比于诗、小说、戏剧,散文的文体规则几乎不存在刚性约束,篇幅短小、体态轻盈,它的实验与探索可以完成一些有难度的技术动作。诚哉斯言。入选“本周之星”的作者们已有丰富的生活历练和一定的写作积累,在此基础上,应当勇敢迈出写作的舒适圈,在散文的思想深度、题材广度、形式多样化、审美多元性等维度进行探索、学习、积累和创新,一方面可以师法国内外散文杂文经典大家的作品,另一方面也不妨继续向自我的内部追索,让文字“浸在自己的性情之中,用适宜的手法调理起来”(周作人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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