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偶尔也会骑一下路边的小蓝车,小黄车,我叫它小自行车。骑一段路,兜一个圈子,在哪儿停下,就算是在哪儿抵达。地点随意,速度不急不慢,感觉着自己还剩余的灵活,身姿是不是也还有剩余的挺括,这种小车子的轮胎虽然没有什么弹性,但自己还是很有弹性地前行,心情也弹性……恰到好处就停下来,仔细把车放好,训练文明!
【资料图】
也会和一小群学习童话的研究生们骑着去一个不远的地址。他们都故意让我骑在头里,很年轻地跟在我的身后,甘愿衬托出我心里想要的潇洒。
我的年轻的学生们,总是不声不响地衬托我,在三年学业里,不嘲笑不拆穿一个不年轻的人的种种短缺,我讲着我懂的给他们听,他们灵巧、智慧地协助、维护我,相处快快活活,前行十分飘扬。我们的这一支小队伍,双肩包里装着的是一个很小又无边大的童话学科,天真、温暖至上,不显示高深,不打击信心,共同地举重若轻,抓起得认真,放下得轻快,努力让学业的课堂和课堂之外成为一个真实童话,相信童话的人,是把童话当真的,童话总在相信之中。
我们相视而笑的目光里是你夸我、我夸你:我们都骑得很帅!
我们已不只是在骑自行车的故事里,不只是在度过学业,我不是他们的驿站,他们不是我的车厢旅客,而是生命相遇了一同在行走,互为轮子,互为星空,互为那一首歌里所唱的“有你真好”,丑小鸭是因为有了湖水才被发现的,我们也是互为湖水和天鹅。
我考取中学的那年,妈妈带着我去买自行车。
那时,买一辆新自行车是要凭票的,妈妈说,旧货店可以买到。
她带着我乘公共汽车到南京东路,直接走进一家旧货店,直接指着一辆永久牌自行车,问我:“你看它好看吗?”
营业员走过来说:“是九成新的!”
车前有个浅绿色磨电灯。143元。妈妈付了钱,营业员帮了推到店门口,妈妈对我说:“你骑回家,骑得慢一点。”我看看她,也看看营业员,然后用最傻的死上车的方式骑着离开。
妈妈没有看见我骑过自行车,我也没有说过骑过自行车,小孩子的事不是都会告诉大人的,小孩子想干什么,能够干什么,也不是大人都知道的。但是妈妈却知道我可以把车骑回家,她还知道我很想有一辆自行车。童年的路,少年的天空,和大人朦胧隔开,他们却可能看得明白,不动声色。我的母亲就不动声色。
她怎么知道这个旧货店有一辆九成新的永久牌自行车呢?
我骑得一点儿不慌。其实在此之前,我只骑过一两回自行车。和我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小学同学家有辆很高级的英国兰令牌自行车,带三飞的,漂亮的磨电灯,是他在香港的伯伯还是姑姑送给他们的。他和我好,让我骑过,都是在院子里俱乐部那排房子前的小空地上骑,稍微转了几圈。他说:“你再骑会儿!”可是我不好意思。别人的东西,我总会不好意思。
我现在骑着九成新的永久牌自行车,也觉得很高级。
这是很长的一段路,公共汽车要开十几站。路上车少,人少,我越骑越潇洒,骑到四川路凯福饭店那儿,还离开大路,穿进一条小弄堂,从另外一头又回到大路上。
这一辆自行车,后来我骑着上学,有时也主动让妈妈骑着上班。
班里只有两个同学骑自行车,还有一个是女生,教授的女儿。
学校大门里的两侧各有一个长长的自行车棚。棚里的车主要都是华侨学生的车,我们学校有很多从印尼回国的华侨生,他们都骑兰令,三飞的节奏声响,令人着迷。他们还经常坐在二楼宿舍的窗口拨动吉他唱着《哎呀妈妈》《鸽子》,想吸引走过的女生。可是女生们只稍稍一瞥,便扭头又清高走去。那个时代,女生们都含蓄,清高,一本正经,我们男生,倒会觉得有些难为情,好像是因为他们那无拘无束的夸张神情,也好像是因为自己的拘谨、规规矩矩。
那个年代的许多许多,都是和这个年代的许多许多完全不一样的。
星期天,我会骑着车到别的区的旧书店去买数学书,那时,我喜欢数学,着迷几何。
也会骑着到有田野的地方穿行。田间路,河边,尤其喜欢长着高高茅草的荒地,最好那儿有个打仗时留下来的碉堡。我骑着拐来拐去,觉得自己像个游击队员。我一直喜欢看打仗的电影,电影中经常是汉奸伪军骑着自行车,可我现在是八路军新四军,是人民自己的队伍。
长大以后,看欧洲二战电影,抵抗力量,游击队员,特别是女战士,骑着自行车在祖国城市、田野上穿行,送情报,消灭法西斯,还配着音乐旋律,那根本就是自行车的艺术战曲和童话了!无论是D小调,还是G大调,低沉、忧伤,或是奔腾、飞扬,穿行于清晨街道,隐匿于夜深田野,都是曦光和星斗,是后来胜利的序曲,个个音符如颗颗子弹,都深藏着暗暗的笑容,悠扬得不易察觉!
可惜啊,我不是音乐家。
也不可惜,我毕竟在文学中了。
去田野、河边的时候,有时也会带着钓鱼竿。当好游击队员就坐在河边开始钓鱼。就好像小河里都没有大鱼似的,我钓到的全是小猫鱼。其实钓小猫鱼也很好玩,一会儿一条,一会儿一条,小孩子钓到小猫鱼就够了。
下乡去农场后,就基本不骑自行车了。到镇上去,去场部有事,都是步行,成为了真正的步兵。我不喜欢借公家的车、别人的车,宁可走着,东张西望,野草、野花,庄稼,芦苇荡,脚踏轮子是晃过,脚踩大地看仔细,这样那样都在路上。
后来上大学了。
莉亚妈妈送了我一辆新的永久牌自行车。我骑着它,校园的东部和西部。当学生的时候,停在宿舍和教室门口,当老师了,停在宿舍和办公室门口。女儿上幼儿园的时候,她坐在前面车杠上,我骑着穿行在黄昏校园里,对女儿说:“我们现在到繁繁老师的家里去吃饭啦!”她开心得哇哇大笑。岁月从黄昏的头顶呼呼飞去,记忆从后来的心底呼呼涌起,无论停在哪儿,哪儿都有轮印,脚印,都不是序曲的音符,而本是一生最日常的演奏,都不是事先定好的调,哪个调不都是属于你的呢?
岁月的轮子上没有磨电灯,不装配三飞,但总前行,总会抵达。节奏骑得好听些吧,也注意好身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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