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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图】

面对着富尔河，我彻底地绝望了。绝望这个动词，用来表达此时的动作、行为和心理活动，再恰切不过。

从高速公路上下来，走了一段路，行驶在进山的路上，且不说路的宽窄，尽是大小不一的坑。拐过一个转，由于视线受阻，高淳海看不清前面的路况，来不及躲避开。车子越过坑时，遭受剧烈颠簸，我从后座位弹起，脑袋撞在车顶棚上，这种碰击引发一阵疼痛。我摸着头顶被撞的地方，好在未碰在硬物上，否则会起一个大包。

我有些害怕，为了看中华秋沙鸭，别弄出脑震荡。于是抓紧前排座的后背，不敢观赏两边山野中的景象，透过前方的挡风玻璃，怕再次出现深坑，来一次碰撞。

该死的瞎蠓子，落到我被撞的头顶，手拍上去，正打在这个地方。两种疼痛交织在一起，把绝望的心情勾起来，一并爆发。

我们在向导李欣带领下，沿着建设林场的土路，穿越高过头顶的苞米地时，听到了富尔河水声。建设林场在大山中，富尔河从这里流经过。富尔河的满语名为富尔哈毕拉，汉译是红色和杨树之意，即岸边杨树多。富尔河在长白山的北部，发源于富尔岭山脉北侧土顶子峰的东北山麓。六月的富尔河，水流平缓，两岸的大青杨林，枝叶扶疏，因为有了中华秋沙鸭的生活痕迹，充满太多的秘密。

林中不见中华秋沙鸭，传出的是无处不在的麻雀叫声，几只鸟儿穿越水面，增添寻找中华秋沙鸭的渴望。水面静悄悄的，没有一只水鸟出现。

李欣和辛本柱曾拍摄纪录片《发现中华秋沙鸭繁殖地》，前后用了近三年时间，记录中华秋沙鸭的生存状态。李欣和辛本柱无意中得到信息，在富尔河流域有中华秋沙鸭的踪迹，于是就有了拍摄的想法。2014年5月，他们来到富尔河上游寻找中华秋沙鸭。经过艰苦的寻觅，他们在十月找到中华秋沙鸭生活的地方。它们野性十足，太机敏了，在很远的地方，发现人的身影就会飞走。摄制组费尽各种各样的艰辛劳苦，经常落得空欢喜，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原地等待，耐心地等它们返回。这样的反复，每次都要两个多小时。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他们整理出一套经验，用玉米秆搭建临时掩体，很多时候，他们能待一天，在里面隐蔽，耐心地守候。每一个镜头后面，都是长久的等待。

李欣兴奋起来，看到富尔河对面的大青杨林，上面天然的树洞，就是中华秋沙鸭的窝，还有一些人工造的窝。他向我讲述中华秋沙鸭的情况。河对岸大青杨树中间的洞，就是它们的窝，小中华秋沙鸭从洞口跳下来，落到旁边的水泡里，进入富尔河。中华秋沙鸭在树洞里造窝，距地面有十米多。小鸭子孵出来，在两天内，就要从树洞里跳出来，然后入水。中华秋沙鸭的窝，选择离河水较近的树，或河面上空的树洞。

李欣跟踪中华秋沙鸭，对这一带环境了如指掌，熟知它们的生活习性。我抚摸身边的大青杨树，挥手赶着来袭的小咬和蚊子。

中华秋沙鸭春天来到繁殖地，选择没有人活动的山区，清澈河流的地方，和有卵石的小洲和浅滩。长白山区中部的原始混交林，自然条件适合中华秋沙鸭落户。周围主要的树是红松、蒙古栎、大青杨、水曲柳、椴树、色木槭。它们对环境看重，特别挑剔，选择在鱼类丰富的河流落户安家，每天面对青山，河水流过山野中，流速平缓，可见清澈河流中的卵石。中华秋沙鸭在这里度过愉快的季节，水中觅食，与家人快乐地生活。

我走到河岸边上，往前移几步，就到了水边。从书中文字包围的图片上看到，和现在来到繁殖地，心情不一样。可惜不见一只中华秋沙鸭，树洞成为空窝。

李欣建议去前边几公里处的河段，那里是中华秋沙鸭活动的区域。我们失望地离开，又一次穿越苞米地，躲避拉拉秧，裤子不断地被拉扯。眼前一片蓝色的小花，张扬着嫩黄的五瓣花心，伸出三支白色的蕊芯。双簇污天牛落在上面，它在山林中是害虫，用咀嚼式的口器钻入树内，深达树干中心，每往下蛀食—段后，咬出向外排粪的孔道，从孔中排出红褐色粪便，伴随树液流出，造成枝干空洞。双簇污天牛最怕啄木鸟，在果园中人们招引来啄木鸟，能有效控制它的危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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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秋沙鸭是鸟类中最古老的物种之一，素有“鸟中大熊猫”的美誉。1864年，英国人哥尔德在中国旅行，发现头上长着冠羽，红色而尖长的喙，两胁覆盖鳞片状花纹羽毛的野鸭，取名为鳞胁秋沙鸭，它是目前生活在古北界最古老的濒危鸭类物种之一。

我在来富尔河前，为了更多了解中华秋沙鸭，搜集相关资料。朋友从二道白河发来一些图片。我在网上邮购了《中华秋沙鸭》《长白山下是我家》，去长白山看中华秋沙鸭前，抓紧读资料。

资料中有一只雄性的中华秋沙鸭，身上的水珠滴落，尖长的红嘴，叼着扭动的七鳃鳗，是它抓获的战利品。中华秋沙鸭的嘴与众不同，一般鸭子是扁平的，它反而是尖的，上下两侧长有锋利的齿状喙缘，在漫长进化过程中保留祖先的特征。如果被中华秋沙鸭咬住，即使是杜父鱼、七鳃鳗这些黏滑的鱼，也不可能逃脱掉。它们捕食鱼时，依靠视觉和听觉，在水下潜入的时间可达一分钟。

7月21日，我来到长春，在这里见几个文友，然后去二道白河。早饭后，去南湖边上转悠一圈，在湖水中看到了两只绿头鸭，在水中快乐地游着。我停在湖边，望着水中的绿头鸭，接到陈凤华打来的电话，她就是《长白山下是我家》的作者。多年以前，我们游览过净月潭国家森林公园，以后没有再见过面，一直以微信联系。我只知道，她近几年在追踪中华秋沙鸭。这次来长春，我很想和她见面，听她讲中华秋沙鸭的故事。见面后，陈凤华和我讲了在富尔河看到中华秋沙鸭打架的场景，可谓惨烈，让看过的人难以忘记。

陈凤华说，两只雄鸭中华秋沙鸭为争夺雌鸭，发生厮打，雌鸭挥动双翅，脖颈伸长，发出嘎嘎叫声。声音不好判断，也许只有鸟类学家才能断定，它是在叫不要打了，还是为此场面高兴大叫？如果雌鸭起身离开，雄鸭的打斗会停止，马上跟随雌鸭飞走。雄中华秋沙鸭打来斗去，为了爱寸步不让，为情而战的场面，有时会持续一上午。最终老雄鸭战胜对手，终于成为胜利者，尾随雌鸭游动。它获得了几次与雌鸭亲近的接触，但由于体力透支，无法完成交尾。陈凤华说，她看了一上午决斗，一直处于紧张的状态。

7月25日，我来到二道白河，将随身的行李放到朋友住处，就赶到二道白河边。在护河栏上我看到一些标牌，上面写有绿头鸭、鸳鸯、琵嘴鸭、北红尾鸲、黄喉鹀、褐河乌、白鹡鸰、斑脸海番鸭、绿翅鸭、普通秋沙鸭。宗玉柱作为向导，陪着我在河边转悠，介绍地域环境。岸边长着落叶松、黑桦、桦树、马蹄叶、野百合、剪秋萝、枫叶、蛇床子、托巴、南蛇藤。柑橘凤蝶在植物上飞舞，我用手机拍了几张，留作查阅的资料。

我在二道白河住了多天，数次去河边，没有看到中华秋沙鸭，看样子没有缘分。我决定重返建设林场，去繁殖基地碰碰运气，看一下它们生活过的天然树洞，以及周围的地理情况。在和当地朋友沟通后，联系上李欣，几天以后，我离开二道白河，来到了敦化，踏上去建设林场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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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多，天边发生变化，这个时候是中华秋沙鸭活动的高峰期。它们很少鸣叫，不像绿头鸭和斑嘴鸭不时叫嚷。在中华秋沙鸭繁殖季节，它们每天觅食长达十几个小时。根据水的不同深浅有所改变，水浅时将头扎到水下，要是水深时，身体往上一跃，翻身潜入水中。吃饱喝足后，中华秋沙鸭会群聚河边休憩，有的梳理羽毛，或漂流一会儿。中华秋沙鸭要靠两翅在水面拍打才能飞起，显得吃力而笨拙。但它具有流线型的身体，飞行速度快。

我们在富尔河边等待中华秋沙鸭的出现。这里是无人烟的山岭，也无一户人家，游人很少来此处。中华秋沙鸭个性机警，略有一点异样的动静，就会仰首缩颈不动，游至隐蔽处。它们看上去很安全，无人干扰，但其实也面临危险。中华秋沙鸭是涉禽，在大自然的食物链上是一个弱者。它在树上筑窝，每天又在水中生活，这特殊的习性引来不少麻烦。比如背面棕黑色的棕黑锦蛇，就会爬树，进入洞巢中捕食中华秋沙鸭的卵。它是中华秋沙鸭的天敌，也会在河边偷袭雏鸭。看似温柔的水獭和水貂，也极想得到雏鸭，对它有着致命的威胁。天空也不怎么安全，长尾林鸮、老鹰、雕鸮、大鵟、普通鵟、雀鹰，对它们的繁殖和育雏构成威胁，中华秋沙鸭随时处于危险之中。

我们在富尔河边等了这么久，不见中华秋沙鸭的影子。天色不早了，山里天黑得快。我们只好带着失望，等待明年春天，在观赏中华秋沙鸭。来时的满满热情，化作不愉快的心情，如同天边消失的麻雀，离开富尔河边。

我看了一眼富尔河，有些舍不得离开。中华秋沙鸭折磨人，费尽大半年的准备工作，又经历了一次次追寻失败，还是彻底结束。也许美好的东西，永远令人痛苦，给了期待，同时给了绝望，不会让你轻易得到的。

河边植物丰富，珍珠梅、旋覆花、酸模叶蓼、鸭跖草、茶条枫、小蓬草、葎草、盒子草、野艾、槲树、千屈菜、狗尾草。我走过去，摘了一朵鸭跖草。深蓝色的花瓣，给人以安慰。我带着这朵野花，坐上越野车离开富尔河，和没有见面的中华秋沙鸭告别，期待来年相见。

车子顺着原路返回，行驶不到半里地，开车的高淳海大声说：“中华秋沙鸭。”他停下车子，我向窗外望去，急忙推开车门，走下车子。

这里水面开阔，两山中的富尔河水波清澈，有卵石的小洲及浅滩，是中华秋沙鸭喜爱生活的地方。在小洲的另一面，有几只鸳鸯在水中游动。夕阳的光线投在水面，映得水中波荡各种色彩。

下车后人不敢大声说话，瞅着水里的中华秋沙鸭。它们迎着夕阳游动，也许是太机警了，发现了岸上站着的人，它们意识到危险的存在，所以拍水而起，斜着滑翔而去，展现身体流畅的线条。

中华秋沙鸭在天空中飞，我们的目光追随着它们漂亮的身体。李欣大声说道：“这是中华秋沙鸭，这个季节难得见到，太给面子了。”我们被他的情绪感染，却无法跟踪，只能望着远去的背影。

书中对中华秋沙鸭的特写，呈现凝固的瞬间，成为远距离的相聚，更进一步说是远程在场。图片是相机镜头的传输过程，是摄影者选取的角度，是经过人思考后的产物。大自然中的中华秋沙鸭没有人为的设计，由着性子飞翔，快乐而自在。

我下车没有带相机，只想在自己的记忆中，留下美好的东西。中华秋沙鸭在夕阳中似火焰般燃烧，便匆匆离去。几只麻雀低空穿越，它们急忙飞回窝中。山中有一阵小风，夕阳的光线温暖，显出山野中特殊的美。鸳鸯在水中游玩，并不急于回窝，远去的中华秋沙鸭，对于它们毫无影响。

我们回到车上，大家交谈见到中华秋沙鸭的情景。汽车启动的时候，我拿起蓝色的鸭跖草，它不仅是中药和美食，也给我们送来好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