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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译的《木鸢》里有一些不明漂浮物,乍看灰冷,细看艳丽,色泽与形状流行、眼熟,它们给读者造成了热烈而丰腴的视觉冲击,却难以标注归类,那究竟是想象力的纺织品还是泡沫?是流行文学掉落的金属饰片,还是某些黑暗系电影的元素泛滥?从某种意义上说,识别这些漂浮物的美学价值,可能就是在识别这篇小说的文学品质。
疯癫与死亡不仅属于哲学,也是文学的两大宿营地。很多青年写作者喜欢去此处一游,像是去某个网红地打卡,也像狗狗追逐诱人的骨头一样,去寻找死亡与疯癫这两根骨头。但这两块骨头其实很硬很难啃,它是苦涩的、腥气的、难以吞咽的。我们常常在阅读一篇关于死亡与疯癫的小说之后,发现作者早就擅离职守,那些深奥的骨头被扔在地上,像一堆破碎的被洗劫了的玩具,率性的游戏结束了,疯癫没有得到尊重,死亡也一样无足轻重,剩下读者怅然若失。
《木鸢》幸免于难。曹译是聪慧而小心的,她似乎预计了人们的担忧,当我们读完这个习作,预想的警报并未发生,我们反而听见了作者赤诚的告白,死亡与疯癫,我无意冒犯你们,但请你们来做贵宾,替我讲一个故事。
是的,为了一个故事,为了讲一个故事。
《木鸢》里的死亡与疯癫,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工具化的,它们更像是一对画笔,用以勾勒冷色或者黑色底调,用以构架一个足够陡峭的叙事角度。这样的知趣与得体,恰好也是值得赞赏的。一个小说的成败,往往与作者的野心无关,野心并不能从叙事中索取宝藏,而叙事是小说之本,叙事本身是反对野心的,它要求热情、自然,也要求知趣、得体,换句话说,野心摆设的危局,都要靠低调谦逊的叙事去挽回。
《木鸢》有诸多流行小说的元素,母小说本身还套着一个子小说,但本质上它不是一个流行通俗小说。小说的文字从始至终处于历险之中,不是致力于悬念与惊悚,而是致力于故事的飞行能力,这努力非常清晰,也有成果。所有的好故事都有一定的飞行能力,《木鸢》也如此,小说篇名对应墨子造木鸢的典故,本身是对飞行的膜拜与礼赞,千辛万苦制造出来的木鸢,飞翔很短促,但足够绮丽。
小说里的人物关系设置像两面对峙的刀片,锋利,闪着寒光。两个室友是观察者与被观察者,也是杀人者与被害者。后者的身份多义,他是个老师,他是木鸢制作者,还在写一篇神秘的小说。叙事者的身份最初隐而不宣,渐渐水落石出,其实是一个服药期的精神病人。惊悚在有条不紊的叙述中一点点堆砌,像山一样站起来,有了高度。最后我们发现叙事者存在真实的意义,他可能是那篇神秘小说隐身的合作者,也可能是那篇小说的篡权者和改写者,结尾是杀人。这样,两个室友本身都成为了小说。
曹译的这篇习作让人惊喜。让人惊喜的还有她的文字突然之间迸发的光亮。“他每写一天,那影子就深刻一点,直到影子和他写下的小说一样深刻。”
衷心希望曹译的写作也是这样,与她的影子一样,越来越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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