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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珠沙华》池上/著,上海文艺出版社
再次读池上的小说,刚过去的冬天仿佛还在眼前。这本叫做《曼珠沙华》的小说集,像某个冬天午后从玻璃窗折射出来的幽暗微光,关照着人生,书写着年华,虚构与现实交替,能看到怅惘懵懂的如飞一般逝去的岁月中静止的我们,一如尘世中活着的琥珀。
《曼珠沙华》这个有着拗口名字的小说集,不同于池上以前的小说。她把目光投在身边人事中,融入了个人的社会阅历。开篇《创口贴》里,程小雨作为外来务工子女进入杭城首屈一指的民办中学,向来喜欢粉色的她发觉,原来黑色才是高级的定义;而让全家心心念念的西湖名胜,根本不入那些见多识广的同学的法眼。于是程小雨尴尬、抑郁、迷茫。自己明明是跨越了学校的“阶层”,怎么又成为了最底层的那个呢?这样的事件无关乎作家的认知,也无关乎判断,而只是作家笔下世事的一种呈现。《摇太阳》里的宋晓艺也是这样,她本身就是一个矛盾体。她既不想失去茶厂副厂长女儿黎薇的友情,又舍不得让大山里来的郑瑶瑶孤独无依,也不想看到郑瑶瑶对黎薇的屈辱式的讨好,甚至想结束这段三人友情。待青春散去,她把自己封在了自我设定的闭环里,动弹不得,更像一枚活着的琥珀。
少年的世界如此,成年人的矛盾更甚。《仓鼠》中“鸡娃”的郝丽,在辗转于各个辅导班的时候,她未必不知道孩子只是在“磨洋工”“刷考勤”,但为人父母的牺牲感让她宁愿选择混淆概念,她告诉自己“只要努力就会有回报”,哪怕这种努力是假模假样的她也不管,只管去做。同样执着于自我牺牲的,还有《松木场》中的宜珍,她牢记自己是妻子、母亲、儿媳、教师,却忘了她是她自己。这种矛盾的现实窘境,深刻地围攻着现实中的人们,谁都可以是故事里的人,谁也都只是在看戏,在逃避。在一场默片一样的人生中,上演着皮影戏一样的无奈与纠结。
五个故事,五种矛盾。矛盾是池上写作中的利器,她善于挖掘它并加以极致利用。于是,这种矛盾基因被恰如其分地摊开、铺平,融进了人物的血脉与行为中,一下把读者拉到情境中感同身受。
再来说说书中的人物。相比于池上之前的小说,《曼珠沙华》的主角们明显平庸不少,甚至是怯懦的。几篇里大都提到了“问题少年”,但这里的“问题少年”与我们惯常所理解的又不一样,他们不是嚣张跋扈、摆烂颓废的,相反,他们是学校里真正的弱者。他们心思敏感,容易受伤,他们不善于表达自我,即使在误解面前也习惯了忍耐。是的,他们需要帮助,仅仅是想要一种关注、一种接纳。而人们漠然的目光,丝毫没有关注到他们,这是否是因为观众也是没有方向的河流、随风摇荡的风筝、活着的麻木了的琥珀?
曼珠沙华,一个奇怪的名字,据说也叫彼岸花,一种喜阴的花,花叶永不相见。同名小说中,有一个叫史云帆的人是个病人,所以备受家长的保护、关照,但这种流淌在外的爱并没有让他抵抗住内心的压抑恐惧。他亲眼见证同学许安琪从窗口坠楼,一同坠落的,还有他的心。许安琪是个悲剧人物,她将曼珠沙华纹在身上,冥冥之中预知了自己的结局。书中的故事,池上都没有赋予他们完满的结局,甚至恰到好处地选择了在某一时刻戛然而止。于是,当我的目光离开小说集时,我依然会想起,这些人物还在他们的世界里挣扎着,如同黄昏来临时,对着天际的浮云发呆的我们。
春天显然已经在十分蓬勃地展开,而池上小说带给我们的是,在时间最深处稍作停留,分明见到了彷徨与发呆的自己,面对时间无可奈何的自己,已然如静止的琥珀一般活着的人生,以及我们永远都触不可及的心灵深处那块暗痣一样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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