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文学》2023年第5期 | 海男:重生(组诗)

2023-05-22 08:02:19 来源:《四川文学》2023年第5期

我又穿上了裙子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花籽干枯后,通常就是冬天了

手指上的泥土,使我充满了枯竭的

想象力。远方,另一个妇女头顶水瓮

她裙子坠地将沙石拂过扬起一阵灰尘

每一个意念到来时都有强烈的预感

昨晚我梦见了春天的小路和一个异乡人

昨晚我梦见了花籽从手缝中落下地

认真地活一次吧,我又穿上了裙子

让我每天穿裙子的是来往的风雨和闪电

此刻,我保持着沉默,保持着千里外

对一个人的幻想。落英覆盖面在往外延伸

就像我诗歌的黑暗向着晨曦梦游

我们开始的往往是我们已经走到中途的

我们拥抱过的往往是我们告别过的剧场

我又开始了燃烧

很多人都病了,我病过后已痊愈

树叶黄了,就落地。我每天早八点整

站在院子里,好看的树叶会带到书房

另一些枯叶,将它们埋进花台下的泥土

这一年,焦虑像火焰曾将我烧成灰

不过,我又开始燃烧了,慢慢地寻找到

一个诗人的灵感吧!旁边有烟土

妇女们又开始了松开泥土,走出郊外

空气会越来越新鲜。我扫干净了院子

几只狗狗嬉戏着,跳起来又落下地

当万物复苏后,身上就有了阳光

银杏树下的老人在晒着太阳,狗狗们

趴在地上也在晒着太阳。书房翻开的

一本书上移动着阳光。此际,死亡

早已被风移在峡谷外,被石灰岩覆盖

没有人知道她是谁

没有人知道她是谁?也没有人看见她

是从哪里来的?在厨房,她呛了几口烟

将土豆皮削干净。在露台上,她迎来了

夜幕降临,当一个人独自看星辰时

她早就醒悟了。在钢筋水泥楼下的她

已经掏出钥匙,微微地笑

像是在哪里见过面,她那风化的灵魂

是孤独和遗忘的。在牧场,她膝头下

来了一群黑色的山羊,她细数着

半弯下腰,抱起来一头小羊羔

在房间里她清理着衣柜,半裸的自己

彼此的,遥远的另一个人忽隐忽现

在天涯海角,她赤脚走过了海岸线

白色的衬衣裙,拂过咸的水浪

在荒野上她追赶着一群鹤的翅膀

她有汗淋淋的身体,她有失去的踪影

朝一座庙宇慢慢走过去

朝一座庙宇慢慢走过去时,山野间

农夫们正在收割着麦子。经历了时间

考验的语言,沉寂在这一座远离尘世的

山岗深处。她活够了麦子青涩后的年龄

活够了一把把镰刀划过麦浪滚滚的时光

她活够了一封情书邮寄在内陆地的缥缈

她活够了一个问题携程而上的长途旅行

她活够了你曾经描述过的惊涛骇浪

她活够了水的年龄,洗衣机的年龄

她活够了泡沫的白,树木的风霜雨雪

她活够了书报间的轶事残留下的人事

她活够了火车轰鸣而升起的一场场迷雾

她活够了一杯水和一杯酒的相互联系

她活够了迷失在一座图书馆的星期天

现在,她正朝一座古刹慢慢地走过去

我能活下来

人的自由,服从于内心精神所制约的

那些热烈似火,冰冷如雪的潜规则

每一天都要珍惜:阳光、落英、米饭

苹果、辣椒、茶汤、寂寥、紫薇

砾石、马丁靴、长裙、孤独、忧伤

晒衣架、预测力、深情、絮状物

语言,即食谱、肌肉、锁骨、栅栏

饥饿、悟性、谎言、梦游、烟尘

轻风、抽屉、箱子、衣柜、体味

晨光熹微……我能活下来,是佛经

天气、书籍、自然、写作还有你

人,为什么在无限苍茫寒冷的冬日

总期待春天降临,因为每一场春天

都会让我们重生。在黑暗中行走

总能从一条小路走到另一条小路的人

将迎接着一次又一次的重生

咖啡色马丁靴下出现的小路

走在这条小路我脚穿咖啡色马丁靴

我要去的地方还没有旅馆和天鹅的翅膀

脚下有起起落落的红色灌木和小乔木

还有成片的野生橡树和槭树彼此摇曳

没有遇到广告牌和开发者的越野车辙

因疲惫和厌倦我会逃离那些金属栅栏

也会逃离树枝在冬日被折断发出的声音

还会逃离天空中的飞机离城区的轰鸣

逃离像是一个人品咖啡馆忧伤的歌声

看见那些女人的侧影和男人的对峙

还看见了摩天轮在模拟着太阳飞转

宇宙以无数次的召唤让我们心醉入迷

淡紫色烟花过去后是青绿山水画卷

走在这条小路的我脚穿咖啡色马丁靴

我要去的地方还没有看见过天鹅的翅膀

面对粮食时天空之镜越来越亮

饥饿是幸福的,只有味蕾恳请你时

活在这个世界是一件充满玄幻的事件

当你手捧着饭碗时,你终于放下了

劳动的工具。无论是书和钢笔

还是风铃声在耳边的屋梁上转动不息

放下了那些生与死的哲学问题后

哪怕是一根羽毛也会让你的记忆

寻找到水源地上一个古老历史的倒影

那些曾经烧制陶器的洞穴和火的起源

那些喊你起床是从风景中飘来的音律

那些用身体的殷红色血液滋养你的人

那些背着你的身体渡过一条河流的佛经

我饿了,这是一件幸福的事件

端着饭碗,当我面对粮食时

天空之镜照亮了一个永恒的饥饿问题

敞亮的灵魂肩负起灵魂

灵魂,从自然和一间房间走近你时

你好像嗅到了香草味,那是盛夏

我刚淋过一场大雨。湿漉漉的身体

从头到脚的泥浆青草石榴色的长裙

那是挟裹着乌云以后遇到的一场闪电

在青黛色的云路上我避开了一场洪水猛兽

我迎来了自己的一道道敞亮的天窗

我迎来了亲密的灵魂和桂花树下的夜宴

黑暗中我舒展的身体看得见弯曲的静脉

我学会了像蛇一样隐形无踪

我控制住了那些从柴块中燃烧的激情

在那个黝黑的夜晚我站在守护神的身边

我看见月亮钻出了舌尖般的云层

你保存了我的情书,我听见了朗读者

低声细语的,从大西南的版图中

发出来的紫檀般的声音……

熬果浆的女人

她系着围裙,转动着身体

在石磨前洒落着魂一般的露水

当她抬起头,那苍茫在眼眶深处

她活在用力压着石磨的下午

一个人在村里的小河岸用石头盖房

用石碾压出了果浆的原汁原味

走近她,她端给你一碗果浆

天下着雨,河水中涌动着上游来的泥石

你坐下来,舍不得马上就喝完果浆

这碗比鸡汤更香的原生果浆

是熬出来的:绕着星月的时间

离不开黑暗,女人系着黑围裙

头顶黑暗时,她的衣装也会黑下来

白昼流星划过了天际线,她的一生

都在熬果浆,直到熬出了比苍茫

更甜蜜的果浆,而此刻,她的衣服

洒满了光影生活的午后,她将果浆

带给了路人的我,她问我甜不甜时

我的足迹中仿佛都是她熬出来的果浆原味

清风和菩提树的香味

想着一座寺庙,清风和菩提树的香味

我安静如燕子,住在了屋檐上的巢穴

有时间跟随一群燕子,飞往湖边

你会发现燕王带着一群幼雏往芦苇中

钻进去。你顿足,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燕子探出头来,芦苇中有燕子的巢窝

这件事并不新奇,我追逐燕子的旅路

到处都是燕子们垒建的巢穴,在寺庙的

墙壁里飞出了燕子,它们飞往菩提树

筑起了新巢。当诗人为意境而困于语言

燕子们飞过了几里就在寻找自己的巢穴

我也想向空中的燕子们寻找到旅路上

下一只燕窝并住进去睡一觉醒来再走

因此,我终于上了台阶又绕了山岗一圈

抵达了正诵唱着经书的寺庙

清风和菩提树的香味,突然发现了我

我将鞋子脱在寺庙外,我将风吹过的发

梳理成河水般舒畅的曲线。我洗干净了

手上的烟尘,脖颈的汗水,脸上的泪光

我融入这山岗上清风和菩提树的香味

我住进寺庙下的石屋,睡下了

再醒来,又看见了燕子飞出了壁垒

飞出了清风和菩提树的香气,朝天空

拍击着翅膀,我下了台阶

朝人间烟尘弥散中的村舍走了进去

当我低下头整理着皱褶

当我低下头整理着皱褶,曾经的死亡

让我的裙上有暗夜的危机

然而,我走出了那个隐患无穷的语词

就像我喜欢在画布上呈现出向日葵

赧色中的阳光使用魔力晒干了衣服

你在远方行走,会走进庙宇

我看见你上香、燃灯、祈祷

我在这房间里已经生活了很长时间

我想走出去晒太阳并坐在向日葵下歇脚

我想带走已经成熟的向日葵

我还想带走山坡上的泥土去种花

我还想经历一次来路不明的迷途

我还想坐在山岗上看见小路上的牛车

我还想嗅着羽毛味道去山下看孔雀

说起孔雀,想起了热带雨林的西双版纳

如果亲自看见孔雀开屏,我将写一本书

将我的秘密留在书中,这个宿命中的地址

想告诉你。此刻,我抚平了裙上的皱褶

山下的小火车站,铁锈色的轨道和枕木

仿佛寂静了一个时代,有人走出来

为什么?这个陌生人会叫出我名字

我送给了陌生人向日葵,回过头去

看见了废弃的火车站像一道落日余晖

悬挂在那怀抱向日葵的陌生人身上

无论陌生人是谁。落日下的火车和山丘

是华丽后的转身,是重生的摇篮

是我的人间疾苦,也是我的天堂

海男,作家,诗人,画家。毕业于鲁迅文学院·北京师范大学文艺理论研究生班。著有跨文本写作集、长篇小说集、散文集、诗歌集九十多部。有多部作品已被翻译成册,远渡海内外。曾获刘丽安诗歌奖、中国新时期十大女诗人殊荣奖、中国女性文学奖、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诗歌奖)等。现居云南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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