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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碳水大省”陕西地盘儿，一下火车迎接我的便是热面皮、菜豆腐、蛋奶醪糟、花生稀饭和肉夹馍。带着硬邦邦的饱腹感我问接站的杨同学：“你们这儿哪能看鸟？”他愣了半天，在面皮上浇了一勺油辣子：“我以为你是来了解汉文化的，汉中可是兵家必争之地，刘邦在这发家，拜将坛、饮马池、古栈道……”我搭了一下他的脉，拦住话头儿：“哪有鸟！”这个问题像晴天霹雳一样，让他愣在那儿，嘴都不嚼了。

许是想了一夜，一早他就把我带到了汉江边上。依江而建的湿地公园很长，晨练大幕已然拉开，公园标配的广场舞让这个早晨特别有仪式感。在杨同学心中世界上只有三种鸟，小的叫麻雀，大的叫鸽子，水里的叫野鸭子。即便这样分类，他依然不确定我能在歌舞升平的江边看到什么，所以沉默地跟在我后面东张西望。

白颊噪鹛京剧丑角般的小脸蛋在我余光里一闪，一扭头，我看见它的翅膀从枝叶中闪过，像一把刀子，直接插进矮树的枝丫，干净利落。没一会儿，它又陡直飞起，闯入风中。我走到树底下，抬头排查树枝，四个小毛团紧紧贴着彼此，正站在一根树杈上等妈妈。早晨都挺忙，跳舞的，打太极拳的，跑步健身的，这儿还有喂孩子的。白颊噪鹛一趟一趟每次归来都捎着早点，肉虫子颜色不同，也不知道它在哪儿逮的。我低头歇歇脖子的工夫，看见四只灰胸竹鸡溜溜达达顺着墙边低头踅摸地上的吃的，一边居然就上台阶了。我内心欢呼雀跃着拿手机拍鸡，杨同学凑过来问：“这是鸽子吧？”

尽管绵长的公园是经过人为设计的，但保留的湿地和杂草树木恰好为野生动物提供了很好的栖息环境。从远处飞来的夜鹭就像一位水手，活在一个奔流不息、了无牵挂的世界，而我们这些抛锚、停泊了的人，永远想象不出那双眼睛里的自由。它们看见并记住了我们甚至不曾知晓的图案:山峦、城市和森林，以及永无止境变幻着形状的田野……它们记住了这一连串的图形，并凭此穿越千山万水，找到了回来的路。

穿着华丽燕尾服的灰卷尾迎风飞起，螺旋上升，优雅而闲在地随风飘浮了一会儿，轻盈地掠过树冠，转着小而缓慢的圆圈，就像风中飘摇的摩罗种子。站定的工夫又看见几只黑卷尾，浑身散发着金属光泽，在树枝上特别醒目地跳跃，我急忙用手机拍了一张，不停放大之后，发现一只鸟胸前闪着亮蓝色光片，头上还甩着几根冠羽，原来它是发冠卷尾。之后在江边湿地公园里的每一步，我内心都是一惊一乍的，因为眼睛不够用。

和环颈雉在草丛里对视，跟白胸苦恶鸟捉迷藏，当每个草尖上都立着一只棕背伯劳的时候，让你不知道该看谁。斑嘴鸭带着八个孩子在水渠里巡游，我蹲下来打算拍一拍鸭子一家，忽然打远处又飞来一只，直接降落在我面前，因为下过雨，草有点湿，它滑了一个趔趄站住了，特别骄傲地挺着胸脯，鼓着俩腮帮子，然后一动不动。我给它拍了几张证件照，它还没要走的意思。这时候我才反应过来，转头一看，鸭妈妈带着孩子早就游远了，而且让孩子们全扎进了芦苇里。我立刻对这个把危险都自己扛下的斑嘴鸭爸爸肃然起敬，就差给它鞠躬了。

江边的湿地公园在同一个小区域我连续去了三天，走累了靠石头上，一只野兔径直穿过步道跳到我三米之外，坐地上拿俩前爪洗脸。我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看一只兔子，它支棱起来的大长耳朵泛着粉色的光。我眼睛都不敢眨，“守株待兔”就这意思吧？当你以为这已经足够幸运了，从草里又蹦出来一只，跟复制粘贴一样，俩兔子并排站着往草里看。真的是挺直了身子，只用俩腿儿站着。当时我就想，这兔子会不会过来跟我握手啊！当第三只兔子从草里蹦出来，它们梦幻般“嗖”一下消失在江边芦苇里。我特别享受这童话般的偶遇。

杨同学经过多方打听，说市区的水库边上有很多朱鹮，于是让自己妹妹带路，我们直接进了村。野生樱桃熟了，那些橙色玻璃珠似的果实实在诱人，摘一颗扔进嘴，甜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杨同学当即决定留下摘樱桃，后面，又发现了竹笋，他更跟不上了。时近黄昏，天还很亮，一批又一批白鹭、牛背鹭盘旋而落在我们身边的树冠上。“朱鹮！”头顶绽开一朵橘红色，它比白鹭飞得更快，还没看清，大鸟已转向，驭风摇摆，盘旋上升，直至天空尽头那一大片燃烧的云端。我放下望远镜，让酸痛的手臂休息一会儿。朱鹮仿佛忽然得到释放，瞬时扫掠至更高的天际，远远离去了。我搜寻着卷云中它那纤细、橘红，如新月一般的身影，但已遍寻不到，只听见一些已经落下的朱鹮粗犷高亢、欣喜若狂的鸣叫声，从树冠飘荡下来。杨同学的妹妹看我举着手机半天一张照片没拍到，热心地说：“要不我喊一嗓子，把它们吓出来，你赶紧拍。”我一把按住她，好像要把喷薄欲出的声音给压回去。天暗下来，倦鸟归巢，喧哗逐渐消散，听着树冠深处传来的窃窃鸟语，我已心满意足。敬畏而不打扰才是对自然最深情的爱。

在杨同学的要求下我去了汉山，巨型的刘邦石像确实很震撼，鸟还没来得及找，就被漫山遍野野生的竹笋吸引了，我摔了一跤但也掰了个痛快。从汉山上下来，直奔褒姒的故乡，没开多远就到了刘邦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地方。一座水电站挡在两山之间，上百只白腰雨燕在此繁衍，高远天空处一只猛禽盘旋，我停留在河流附近，期盼它迎风归来。尽管摩崖石刻已经悉数被搬进市内的汉中博物馆，但走一段古栈道，古今的脚步叠加，依然会有凭栏怀古的心境。正在我停下来沉吟之时，山崖的树丛里传来鸟鸣，一只红嘴相思鸟透过树影看着我，既而又自顾自梳起毛来。

汉中有历史厚重的美，有自然繁盛的美，也有人质朴的美，如果你也想守株待兔收获这些，不妨来看看，别说秦岭四宝，就连汉江两岸的湿地公园都够你遛一星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