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科幻小说包含了更多的奇幻元素

若是将科幻小说作为一种现代化题材来看，那么在近代史上，科幻小说在非洲的表现历来不佳，因为非洲国家的历史和政治原因，现代非洲文学的经典作品几乎都和殖民主义或腐败统治的现实密切相关，而与当下现实不直接相关的纯审美和想象的科幻文学则得不到出版和流通的机会，这印证了尼日利亚演员、导演蒂奇蒂·奇克雷（Tchidi Chikere）的观点，即非洲的观众还没有“准备好接受纯粹意义上的科幻小说……当科幻小说与非洲人民直接相关时，它才会来到非洲。当下，非洲人正为以下问题——道路、电力、水战、饥荒等——而烦恼，而不是航天器和宇宙飞船。探讨这些日常的现实故事才会被认为与我们目前有关”。而且，非洲一向被认为是科技发展的低洼地，缺少科幻小说兴起的文化环境。这种局面从非洲科幻小说诞生伊始，一直持续到上世纪90年代。

不同于美国非裔科幻小说，其源头可追溯至19世纪美国非裔作家的作品，如《布莱克：或美洲小屋》（Blake：or,The Huts of America，1859），非洲科幻小说的历史则要晚上半个多世纪，现代非洲文学在西方殖民主义的冲击和影响下诞生，同样属于西方文学范畴的科幻小说在非洲也随之出现，时间为20世纪二三十年代。初期的代表作品有尼日利亚豪萨语作家穆罕默德·拜罗·卡加拉（Muhammadu Bello Kagara）于1934年出版的《历险记》（Gandoki），这可能是第一部由非洲本土作家创作的科幻小说。而在其后的几十年里，只有寥寥数部科幻作品出版，其中最为著名的当数尼日利亚作家本·奥克里（Ben Okri）的《饥饿之路》（The Famished Road），作家也凭借此作获得1991年曼布克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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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点需要说明的是，不同于西方意义上的科幻小说，非洲科幻小说在某种程度上应该被理解为奇幻小说或推理小说（Speculative Fiction），因为大部分的非洲科幻小说更多包含的是奇幻元素，而非强调技术和科学发现的硬科幻。

新世纪以来，也许是读者的审美标准开始了多样化，也许是因特网的普及使网络文学和其他类型的流行文学题材在民众间更为迅速地传播和接受，也许是因为新生代的非洲作家的视野、关怀的创作较之前辈作家们更为自由灵活，总而言之，从本世纪初开始，科幻小说的东风在非洲全大陆刮了起来，由非洲人创作并以非洲大陆为背景的科幻小说正在获得国际认可，科幻创作（文学及影视作品）生产和普及发展势头迅猛，因为它展示了种族主义、掠夺性的殖民主义在未来世界中的表现，很快便获得读者和学界的认可，在文学大殿上占有一席之地。

新世纪非洲科幻小说发展的几个关键节点

世纪之交以来，科幻小说的蓬勃发展和流行已经成为一种蔓延非洲全大陆的现象。在新世纪非洲科幻小说的发展史上，有几个关键的时间节点具有重要的意义。2009年，由出生并成长在南非约翰内斯堡的科幻电影导演尼尔·布洛姆坎普（Neill Blomkamp）执导的电影《第九区》（District 9）获得多项奥斯卡提名。电影讲述了一群乘坐飞船来到约翰内斯堡上空的外星生物在地球发生的故事。这群生物被人类集中安置在一个被叫作第九区的地方，小说主人公在奉命消灭这群外星人时，被不明液体溅到脸上，因此DNA被改变，并逐渐长出了外星人的手臂。被人类驱逐的他，被迫加入了外星人的队伍，以及由此引发的一系列战事。2010年，由肯尼亚作家、导演瓦奴里·卡休（Wanuri Kahiu）执导的第一部肯尼亚科幻电影《呼吸》（Pumzi）在圣丹斯电影节上放映，获得了戛纳独立电影奖的最佳短片奖。这是一部关于未来非洲的科幻电影，时间设定在第三次世界大战后35年。由于争夺水资源的第三次世界战争，地球上的生命消亡了。阿沙担任非洲某个社区的自然历史博物馆馆长。他收到一份土壤样本，并试图在上面种植了一颗种子。这块土地没有受到放射性污染，谷物开始发芽。于是，阿沙要求社区委员会探讨在地球上重新创造生命的可能性。她的请求遭到拒绝，即将被逮捕。她逃到地表的沙漠，在某个地方种下小树。2011年，美籍尼日利亚裔作家恩内迪·奥科拉弗（Nnedi Okorafor）凭借《谁害怕死亡》（Who Fears Death）成为首位获得世界奇幻奖的非裔作家。恩内迪·奥科拉弗是非洲科幻小说中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她还获得过沃勒·索因卡非洲文学奖、雨果奖、星云奖、轨迹奖和北极星奖。《谁害怕死亡》的故事发生在遥远的未来，核大屠杀后非洲一个被种族屠杀困扰的地区。侵略者努鲁人决定灭绝奥克人。但是，有一个奥克人被残忍地强奸后设法逃脱，流浪到了沙漠的深处。她生下一个女婴，女婴的头发和皮肤都是沙子的颜色。她给女儿取名为奥尼松武（Onyesonwu是一种古老的非洲语言，意为“谁害怕死亡”）。在一位神秘而传统的萨满的指导下，奥尼松武找到她的使命，终结了对她人民的种族灭绝，完成命运的旅程迫使她与自然、传统、历史、真爱、文化的精神奥秘以及最终的死亡本身进行斗争。2011年，南非作家劳伦·比克斯（Lauren Beukes）凭借《动物园城市》（Zoo City）成为第一个获得亚瑟·克拉克奖的非洲作家。南非一直是非洲大陆科幻小说的主要生产国。《动物园城市》的背景是某个未来时间的南非城市约翰内斯堡，这个城市内乱横生、犯罪横行，任何犯了罪的人都会被“动物化”——被某种动物附身且拥有某种神奇的能力。小说主人公辛兹是一名前记者，也是一名正在康复的吸毒者，在害死自己的哥哥后变成了一只树懒，具有寻找失物的特殊技能，同时又利用写作能力起草欺诈邮件来偿还她欠毒贩的债务。某天，两个人请求辛兹帮忙寻找一个失踪的人，辛兹无奈之下答应了。围绕这起失踪事件，故事展开了叙述。2016年，奥科拉弗的中篇小说《宾提》（Binti）获得两个科幻界大奖：星云奖和雨果奖。《宾提》记录了16岁的女孩宾提的冒险故事。宾提属于纳米比亚西北部的希姆巴族群。这个族群精通技术和数学，在这方面有专门的知识。宾提申请并获得了另一个星球上最重要大学的奖学金。为了不被家人阻挠，她偷偷地离开了家，加入了一艘把她从熟悉的地方带到了未知领域的船。希姆巴人是非常保守的，没有人曾经进行过这样的旅行。在路上，宾提与被称为梅杜塞人的非人类角色打交道并成功地促成了人类和非人类角色之间的和平。2019年，英籍尼日利亚裔作家塔德·汤普森（Tade Thompson）以尼日利亚为背景的古惑仔和外星人的近未来黑帮小说《玫瑰水》（Rosewater，2018）则获得了亚瑟·克拉克奖。《玫瑰水》的主人公卡洛被称为“敏感者”，能够通过一个被称为“异空间”的外星种子生活信息网络来获取人们的情感、思想和记忆。这种能力使卡洛成为一个阴暗的政府组织S45的主要代理人，职位带来的金钱和影响力让卡洛十分满足，直到他发现有人在谋杀敏感者，为了自己不被杀死，他必须得搞清楚事情的真相，由此他开启了调查之旅，遭遇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也越来越接近真相的核心。

2013年，由微型出版社故事时间（StoryTime）出版、科幻小说作家伊福尔·哈特曼（Ivor W. Hartmann）编选的非洲科幻小说选集《非洲作家科幻小说》（AfroSF）出版。这是非洲大陆上第一本科幻小说选集，是非洲科幻小说的奠基之著作。以“太空旅行”为主题的选集第二部（AfroSFv2）和第三部（AfroSFv3）也分别于2015年和2018年出版，目前以“气候变化”为主题的选集第四部（AfroSFv4）正在征集稿件中。2016年，非洲科幻小说协会成立，自2017年起主办了年度诺莫奖（Nommo），这是非洲大陆上为科幻作品设置的最高奖项。2020年，由尼日利亚科幻小说作家和评论家沃勒·塔拉比（Wole Talabi，1990）编选的《非洲未来主义：选集》（African futurism: An Anthology）出版。同年，另一部科幻作品选集《未知领域》（Terra Incognita）出版。

非洲科幻文学需要开发

“能让这些故事扎根的平台”

科幻小说对非洲来说是一个新事物。在过去的几十年里，非洲科幻小说的繁荣也应归功于非洲出版商和独立创业者推出了多种科幻杂志，如尼日利亚的《欧麦纳纳》（Omenana，2014）、南非的《魔法世界》（Something Wicked，2006）以及津巴布韦的微型杂志《故事时间》。正如尼日利亚科幻作家马兹·恩瓮吾（Mazi Nwonwu）在《欧麦纳纳》第一期的开篇导论中指出的那样，“2010年，我们几乎找不到10个人来为文集投稿，但现在有数以百计的作家”。因此，恩瓮吾认为，非洲科幻现在面临的挑战是开发“能让这些故事扎根的平台”。同时，发展本土科幻文化也需要培养新作家，这段时间里也涌现出一批新锐非洲科幻作家，除了上文提到过的恩内迪·奥科拉弗、劳伦·比克斯、塔德·汤普森、沃勒·塔拉比，还有齐纳罗·昂吾阿鲁（Chinelo Onwualu）、勒琳娜·多尔曼（Nerine Dorman）、坦代·胡楚（Tendai Huchu）、迪尔曼·迪拉（Dilman Dila）等实力强劲的年轻作家。

尽管非洲科幻小说在新世纪以来的短短几十年内成长迅速，但这一切并不能证明非洲科幻小说已经兴起，得出和维护这一结论的却正是非洲科幻作家们，尤其是其中最为出色的几位。2009年，恩内迪·奥科拉弗在一篇博文中问道：“非洲准备好接受科幻小说了吗？”她得出的结论是：“在非洲，科幻小说仍然被认为不是真正的文学……科幻小说对许多非洲人来说非常陌生。”2014年，她又老调重弹，发表了同样具有挑衅性的声明：“非洲对科幻小说仍然陌生。”2018年，塔德·汤普森在著名文学网站Literary Hub上撰文，标题即宣称，“请停止讨论非洲科幻小说的‘兴起’”，结论再一次写道：“非洲科幻小说不是正在兴起，它一直都在。”

非洲科幻小说可能还处于早期阶段，但它已经迅速成为非洲文化生产的支柱。非洲拥有丰富的神话传说，当代的非洲科幻小说，大量从神话中提取素材，结合外星人、机器人等现代科技叙事，呈现出变形变异、文化和种族混杂的特点。非洲科幻小说，不仅与科技增强的未来息息相关，更是可以通过神话到达的过去。非洲科幻小说所做的，正是将过去、现在和未来联结起来，将口头的神话模式投射到未来，将之作为未来科技文化的有效替代，或是将神话和科技结合起来。在第一部《非洲作家科幻小说》选集的前言中，伊福尔·哈特曼这样写道：“科幻小说是唯一能够让非洲作家从非洲人的角度设想未来的题材。此外，它以一种非纯学术性的方式做到了这一点，因此为非洲人提供了一种通过虚构背景就能理解的愿景。对任何第三世界国家，或者就非洲大陆而言，这种愿景的价值怎么强调也不为过。如果你不能看到并传达一种可以理解的未来愿景，你的未来就会被别人的愿景所占据，而这个愿景不一定会把你的最佳利益放在心上。因此，非洲作家的科幻小说对非洲大陆的发展和未来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综上，新世纪以来的非洲科幻小说的发展可以说是势头迅猛，且前景看好，有着巨大的发展潜力和广阔的发展空间。然而，目前学术界的关注却非常不充分。2009年《非洲身份》杂志关于“黑人想象力和科幻小说”的特刊刊登了关于非洲科幻小说的几篇文章，但它的重点主要放在非洲散居地的科幻小说上。在期刊和选集中出现的关于非洲科幻的文章主要集中在三位最具有国际知名度的科幻作家上：劳伦·比克斯、恩内迪·奥科拉弗和尼尔·布鲁坎普。学术界还可以挖掘和研究的问题还有很多，例如：非洲科幻小说在多大程度上继承了西方科幻小说对科学、技术和历史的看法？其独特的形式特征在多大程度上表明与西方科幻传统的重要决裂？在非洲科幻小说与西方科幻小说之间，我们可以找到哪些趋同和分歧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