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在云端闪耀

2023-07-29 10:06:29 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

一辆电动车轻盈地驶过来,停在太原清徐一片叫“南湖城”的工地上。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26岁的吉克达富笑吟吟站在眼前。他的身后,几栋高楼正在阳光下蓬勃向上,七八座高耸的塔吊金光闪闪。

高高的塔吊下,达富更显瘦小。写满憨厚、朴实与善良的一张脸却像头顶的阳光,散发着直达人心的暖意。

仔细端详,也看不出吉克达富是彝族人,从大凉山来。

他打开手机,让我看大凉山是什么模样。一段不长的视频里,是他的家乡,山峦叠嶂,树林茂密,高山流水,蓝天白云,美到无与伦比。

这就是达富出生与成长的地方,四川凉山彝族自治州雷波县莫红乡达觉村。今天,包括达觉村在内的三个村已经合并为马处哈村,搬迁到100公里之外地势相对平缓的汶水镇新村安了家。然而曾经的达觉村,不仅没有公路,没有电,甚至没有安全用水,没有安全住房。村庄在山上,人在山上,动物在山上,土地在山上。美丽的金沙江流淌在他的家乡,然而同样被大山阻挡。

自汉代就建县的雷波县,早先却没有学校这个概念。懂事以来,达富与姐姐就帮着父母种玉米,收土豆。他兄妹四人,一个姐姐,两个妹妹。

达觉村距离最近的公路,往返一次需要步行12小时以上。因为艰难,达富直到6岁那年才走出大山。那是一次盛大的出行,他与8岁的姐姐跟着母亲到舅舅家。那也是母亲出嫁后第一次回娘家。这一趟远行走亲戚,让达富记忆犹新的不仅仅是路途的不易,还有人生中第一次吃到的大米。

3年后,一纸文件到了达富所在的地区,所有孩子必须上学。达觉村的支书数来数去,村里适龄学童就有56个,年龄大的已经十六七岁。

上学,要先上户口。于是,9岁的他有了一个名字:吉克达富。乡里的学校非常简陋。达富的学习成绩不算差,总是第二三名,然而因为师资水平有限,达富在姐姐嫁人、家中失去收入来源后便挑起了养家的重任。

达富走出了大凉山。几年学习对他来说,最大的收获,是学会了汉语拼音。

那是2013年,他跟着村里的劳务队,在一个明媚的四月天到了山西应县一家砖厂。眼前的这个世界琳琅满目,让他目不暇接又不知所措。一个月后,因为对初次离家的儿子极不放心,母亲跟着家乡的工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并决定留下来陪儿子。母子俩从春天到秋天,在彝族的春节前怀揣着15000元赶回家。对达富一家人来说,15000元是人生中第一次过万的巨款,回去后便用这笔钱在山对面的村庄买下一套大约50平方米的房子。达富的家中,从此有了电。

因家中还有两个妹妹需要母亲照顾,春节过后,达富一个人离开了家。这一次,他跟着老乡去了江苏。当时,对于既不识字又没有一技之长的年轻人来说,干活只能凭力气,他做过饭店服务员、车站保安、网吧网管,用他的话说就是一直换工作,却一直找不到方向。

无奈之下,他又辗转经河南再次来到山西一建集团的建筑工地,干混凝土工,用瘦小的身躯,挑起繁重的砖头水泥。

干活过程中,他的视线常常会被工地上的塔吊吸引。那熟练操纵着庞然大物的高高在上的驾驶员,在他眼里很牛气。

没想到有一天,一个机缘给了他与塔吊接触的机会。劳务队一名指挥塔吊的女信号工因为怀孕休息了,领队便让眼里有活、手脚麻利的达富顶上。

突然将手中的砖头水泥换成轻盈而现代化的对讲机,达富既忐忑又骄傲。这个时候,他的语言沟通尽管还很不顺畅,但指挥塔吊的简单用语已没有问题。

塔吊指挥,就是替驾驶员观察其视野范围内无法看到的地面情况,并表述清楚“上、下、左、右”或“起钩,落钩”等简单用语。这份在别人眼里并无技术含量的工作,达富却干得极其认真,简单一个动作,他却常常要爬到钢管架子上去,就怕说不明白,就怕上面的驾驶员看不清楚。

“达富特别吃苦,特别勤奋。”最初合作的塔吊驾驶员高建全将达富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他从来不闲着,自己不忙时,就帮周围的人干活。”

于是,高建全与达富成为朋友。第一次见到从塔吊上下来的高建全,达富便向这位仅比他大4岁的师傅提出,自己有没有机会也成为一名塔吊车司机?高建全清楚地记得达富眼里流露的那份对塔吊的喜爱,于是一口答应教他。晚上达富下班后,便爬上高建全的塔吊,认真学习了解一个个按钮的作用与功能。

达富真正以一个塔吊驾驶员的徒弟身份学习开塔吊,是2015年4月。他说,那段时间他如同一个小跟班,总是形影不离跟在高师傅身后。一个按钮一个按钮去理解,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去分解。一个合格的塔吊驾驶员,不仅仅是将施工用的钢筋、木楞、脚手管等施工原材料吊装到位,还需要了解整台设备的原理,机架、机座、起重臂、平衡臂、变幅小车等部位要一一熟悉,一个螺丝松动都有可能发生大的安全事故,因此塔吊操作员必须具备简单的故障判断与处理能力。此外,一处建筑工地往往是群塔机作业,这个时候,对周围的环境与其它塔机的交叉判断就尤为重要。

那段时间,只要哪个环节有疑问,达富就用心向懂的人请教。一遍不行两遍,两遍不行三遍,不管大小问题,他总是努力弄通为止。

达富脑子聪明,又肯下功夫,阻止他向前的最大障碍是语言。高建全记得,达富常挂在嘴边的三个字是“为什么”。尽管有些词语达富弄不明白,还是很快学会了塔吊操作。高建全整整教了他两个白天。这个速度,在他教过的所有徒弟中是破了纪录的。他说,一般的新人,最快也需要一周时间掌握。

一个月后,达富便开始独立驾驶塔吊。终于结束四处漂泊的生活,干上自己喜欢的工作,达富工作之余更加努力地学习语言。看电视时,他逼着自己看字幕,一个字一个字去读。他买来许多字帖,一个字一个字去描,一本又一本去写。

2016年5月,由山西省总工会举办的“山西省建筑业第四届职工职业技能竞赛”拉开帷幕。由于达富优秀的操作技术,班组长推荐他参加。

先是在一建集团内部海选。达富记得,他抽到的是第32号。而直到他上场前,前面31个选手都没有一个拿满分过关的。重压之下,达富出场。

“空中那个钩子,始终是稳稳的,根本不晃!”这让在下面观看的塔机分公司领导极其好奇,大赛中不说别的,单单下面站着的各级领导,就够让选手紧张的,有些人常常连正常水平也发挥不出来,然而吉克达富这名操作员能做到吊钩不晃,就不是一般的水平与心理素质。让领导更为惊讶的是,吉克达富操作塔吊只有一年多时间。

达富的实际操作行云流水,满分通过。随后的理论成绩,却让人们大跌眼镜。

“满分100分,我记得只拿了20分,还是蒙的。”原因是他认字有限,读不懂题。

离省里正式比赛只有两个月了,怎么办?

一建集团塔机分公司开始了对达富的大助力。他本人更是发挥出自己一贯的勤奋与韧劲。他将题库中的1000多道题摆在面前,在不认识的字下面一一标注了拼音,即便上塔吊,也要带着这些题,一有空闲就背。两个月时间,1000多道题,死死“印”在达富的脑子里。

达富笑言,他并没有完全弄明白那些题,但是记住了每一道题的样子。

省级大考,实际操作依旧是毫无悬念。45分钟理论考试,达富仅用10多分钟就完成。成绩出来后,他成为唯一的理论与实操双满分选手。

2017年,达富用智慧、勤奋与汗水,成为一建集团塔机分公司一名正式员工。

在山西建筑业,大凉山来的达富“火”了。达富不仅技术过硬,而且人善良、踏实,因此常常被许多项目经理争抢,也常常成为项目的“调和剂”。各种经验与事迹分享活动,也随之而来。这让汉语水平基础差的达富深感惶恐。他说,看到台下那么多人,真是害怕。然而达富不是轻易认输的人,回家他就关起门拼命练。还是笨办法,一个拼音一个拼音标注,一个词一个词理解,还要一个字一个字抄下来以加深记忆。恐惧,慢慢被他克服。知识,也悄悄在他头脑中累积。2021年12月,达富参加全国总工会在延安组织的“中国梦、劳动美职工演讲大赛”,6分钟的演讲稿,认字、理解、背诵、演讲,达富用他的“笨办法”在半个月时间里解决,最终在演讲环节一举取得全国第二名的好成绩。

演讲,分享,开会,发言,达富的日程里,这样的活动越来越多。每一次,他都像第一次一样认真对待。

2019年,达富成为一名班组长,管理成为他的新挑战。一个班组十几名成员并不固定,是随着施工场地而变化的。一个项目,协作的单位也很多,哪一个环节配合不到位都会耽误进度。当然还有最关键的安全。身为班组长,达富要操的心很多。遇到困难与问题,他从不推诿,总会身先士卒,与大家一起商量对策,沟通解决。遇到谁有压力与情绪,他就讲自己的故事给他们疏解。因此,许多塔吊司机都愿意到达富身边,觉得与他在一起顺心、踏实。

达富所在的班组,被一建集团团支部授予“青年示范岗”;达富本人,是“党员模范岗”。塔吊司机不仅仅跟着达富学技术,更学做人。

荣誉与光环,也接踵而来。短短四年时间,达富荣获了山西省五一劳动奖章、山西省劳模、山西省特级劳模、全国五一劳动奖章、中国青年五四奖章。

达富的事迹,也传到了大凉山。许多亲戚乡邻找到他,要把他们的儿子交给他。尽管要承担各种责任,达富还是一一应承下来。今天,他亲手带出来的塔吊司机已经有20多个,有几个一直跟在他身边。活成像达富一样的青年,成为这些年轻的产业工人的追求。

达富,也成为塔机分公司、山西一建集团乃至山西建投的一张亮丽名片。在达富的成长道路上,公司上上下下给予了全力支持与帮助,山西一建还将达富聘为首席技师。面对荣誉,达富脸上依旧是那份朴素而纯真的笑容。

2023年5月4号下午,达富走进中铁五院,向青年产业工人讲述自己的成长经历。从台下一双双专注而崇敬的眼神中,达富感受到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他想,自己的经历,或许能给这些青年以希望,以信心,以力量。

那天,达富在60米高的塔吊上说到这些事,笑吟吟的一张脸挂在云端里,青春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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