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78年底,《新文学史料》正式创刊。刊物出版目的是为了收集和保存有关五四以来的我国现代文学史资料。约稿范围包括这个时期文艺界各种思想、各个流派的人士。当时暂定为季刊,每期约30万字,内部发行。第一辑的《新文学史料》在回忆录栏发表了茅盾的《商务印书馆编辑所生活之一——回忆录[一]》、老舍的《八方风雨》(抗战时期回忆录)、冯乃超的《鲁迅与创造社》、陈竹隐的《忆佩弦》等文;访问记栏发表了上海师大中文系鲁迅著作注释组访问巴金、任白戈、艾芜、郑育之、段可情等五位同志的谈话记录;传记栏发表了王康的《闻一多传》;鲁迅研究栏发表了锡金的《鲁迅为什么不去日本疗养》;日记栏发表阿英的《第一次文代会日记》;作家资料栏发表了冯雪峰的《郁达夫生平事略》、胡愈之的《郁达夫的流亡和失踪》等文;中国戏剧运动栏发表了赵铭彝的《左翼戏剧家联盟是怎样组成的》等文;关于《活的中国》栏发表了萧乾的《斯诺与中国新文艺运动——记〈活的中国〉》等文。此外还辟有“考证”“轶闻轶事” “文物”等专栏。
(资料图)
《新文学史料》的诞生,标志着五四以来新文学传统的回归和沉寂已久的老一辈作家的重新“出土”,也意味着党的文艺政策的转变,象征着文艺界的春天就要到来。那么,当时的读者对这个新生命的反响又是如何呢?笔者曾有幸获得一小批人民文学出版社所编的内部发行的《业务简报》,其中1979年3月1日的《业务简报》第2期内容正是“读者对《新文学史料》第一辑的反映”。这份材料一开头就说:“《新文学史料》出版后,比较受到读者的欢迎,现将部分来信摘录如下,以供参考。”当时条件有限,读者和编辑部联系,主要依靠通信。写信的这些读者,有医生、厂矿工人、研究物理的、中学和大学老师、大学学生,也有和新文学渊源甚深的蹇先艾、赵家璧、师陀、吴德铎、李蕤、葛一虹、叶浅予。
如今看来,这份材料本身已经具有相当高的文学史料价值。再次聆听四十多年前这些读者的动情倾述,无疑能够让人思考和回味《新文学史料》的办刊“初心”到底是什么。现将材料中的来信摘要按顺序作一简单梳理,再加以分析。
二
上海南汇县黄路人民公社革委会的陈澍璟说:《新文学史料》的创办很有意义,对今后的研究、总结,将有无法估量的价值。我们对当代作家、作品的评述太少,尤其有许多前辈已不为人所知,如郁达夫先生等等。“文化大革命”中,除了宣传鲁迅(那也有不少被歪曲了的东西),其余一概无人过问。致使眼下的青年人(包括文学青年),对近、现代文学史上起过作用、有影响的作家作品,毫无所知。这无疑是“愚民政策”造成的顽症。因此,清算“四人帮”虐杀中国现代文学(包括无产阶级文学)运动的积极成果,否定鲁迅、郭沫若、茅盾等大批杰出人物的贡献的罪行,揭露他们(还有陈伯达、康生之流)的“左”、右不定的反动面目,也是“史料”的一项任务。至于收集近、现代有贡献、有成就的大作家的资料(包括手稿、版本、通信、历史性文物……),已是刻不容缓的事了。不仅去世的要赶快去做,就是还活着的、年事很高的同志的史料,亦应抓紧征集,并作认真的、有分工、有合作的调查、研究。另外,有些人并不一定与文学和文学史有关,反倒是与“人”有关。例如建人先生、海婴及陶斯亮等等,皆是适例。我在读初中时,曾与俞樾的一个孙女同学,他们至少已40岁了,那就也有“回忆”的文字可写的。
江苏省海安县防疫站的邓啸林是名医生,业余研究鲁迅,他评价《新文学史料》第一辑浮言虚语很少,内容实事求是,颇可信实。安徽省屯溪市汽车二队的张平说:我是一个普通青年,爱好文艺,现正在家中复习迎接6月份大专文科考试。我们这些没有造诣的青年人,现在应当是着眼于基础知识的学习,但像《新文学史料》这种把“五四”以来“生动丰富的材料收集起来”的丛刊,在我们以后的学习中也是必不可少的资料。买到了第一期,内容又如此诱人,很想看到它的后几期。江西德兴铜矿的黄希平也说:打从几天来看了贵刊后,豁然开朗,澄清了一些思想路线是非,端正了对几段文学史、历史人物的认识态度,味尝到了科学看待历史的甜头,获得了一大收获。陕西延安振华造纸厂工人张先忧希望以后能多增加一些介绍老作家创作经历的文章,如《商务印书馆编辑所生活之一》和《八方风雨》两篇,这些文章对他们来说,一字一句都是凤毛麟角,可以得到教益。石家庄市国棉四厂的王兰艺感觉不足的是发行的太少,而且规定为内部发行,使很多想了解这方面材料的人很难买到或借到。兰州物理研究所的陈隆智则是怀着激动的心情,含着眼泪读完了《新文学史料》第一期,从中受益不少。
松江三中教师汪齐镇认为这样的鸿篇巨制,内容丰富,开国以来,尚属创举,尤以老作家的第一手资料,弥足珍贵。辽宁辽阳师范学院的刘明学说这一刊物对我们中文77班、88班的师生教学《现代文学史》《现代文选》很有益处。安徽师大中文系的杨芝明也说他教现代文学史,很希望能得到这一类宝贵的资料。吉林师大日本文学研究室的吕元明称他们全家都在看,学校找他买这本书的人,已经不下5人了,有人是篇篇不漏地读下来,读完就赞不绝口,就连物理系的年青人也半宿半宿地看,可能是文章注重实际、不发空论的缘故。文学研究所现代组的李葆琰说读到的《忆佩弦》一文对他们正在进行的“现代文学作品选集·诗歌选”的工作很有参考价值。复旦大学学生陈福康说自己是一个现代文学史研究的爱好者,他觉得国内这方面的专门刊物是太少了!
贵州省文联的蹇先艾称《新文学史料》第一辑有不少第一手资料,极为难得,一定争取本月内给你们写一两篇五四时期的文学史料短篇。上海的赵家璧说:看到这样大的开本,这样丰富的内容,真是高兴!“四人帮”企图抹掉三十年代文学,我们就应当这样大张旗鼓地宣传,大家来写文章。可惜我珍藏的五六百封作家来信手迹,最近正式告诉我,已被作为废纸付之一炬了。如果那包信能还给我,我可以为你刊写多少史料啊!单单老舍的就有两百多封。现在只好慢慢思索,从别人写的文章里得些启发,再找些作品看看,一篇篇地往下写,对于你们这个工作,我一定全力支持!上海的师陀对茅盾先生的《商务印书馆编辑所生活之一》和胡愈之先生的《郁达夫的流亡和失踪》两篇文章称赞不已。上海的吴德铎说所载内容,都是他嗜读的,并一连用两个“快何如之”来表达内心的兴奋之情。武汉的李蕤说第一辑的内容可称琳琅满目,不知为什么不公开发行?他觉得《斯诺与新文艺运动》一文写得很家常,读起来很亲切。北京的葛一虹赞许第一辑很新颖很充实,他读时,有许多往事不禁回忆起来了,不胜感慨之至!叶浅予则急着要看第二辑,他说:听说《新文学史料》二辑已出版,外面买不到,是否可以从你那儿得到一本,以后再出时,亦请挂个号,俾先睹为快。此书几个朋友都想看,我可作转借处,大家传读。
三
《新文学史料》第一辑出来后,写信的读者资历、职业和年龄虽然不一,却有一个共同点——对文学的真诚热爱。对于业余文学爱好者和学校师生来说,它是亟需的学习参考资料,能从中汲取养料。对于老一辈的文艺工作者而言,它是过往岁月的回眸,能激励他们晚年多写文章。如果没有亲历过那个时代,恐怕很难理解当时的人们为何会对一份刊物有如此巨大的热情和渴望,读它的时候会“快何如之”“含着眼泪”。至于读者给出的建议,笔者认为陈澍璟所言最具代表性,即在对文学界“拨乱反正”的基础上,抓紧时间收集近、现代有贡献、有成就的大作家的资料(包括手稿、版本、通信、历史性文物……),无论是已经去世的还是尚在世的,还要重视某些历史见证者的“回忆”。这句话确实有先见之明,而且有开阔包容的历史气度。时至今日,“抢救资料”的工作仍然值得重视,要沿着过去开创的道路坚定走下去。
这批最早的读者中,有不少成为《新文学史料》的作者,与之结下不解之缘。蹇先艾果然没有食言,仅在次年就发表了《〈晨报诗刊〉的始终》《再话〈晨报诗镌〉》两篇文章。赵家璧在第一辑就登载了《编辑忆旧》,他极其痛心自己珍藏的五六百封作家手札就这样永远消失,本来这些都是很好的写作素材,但他没有气馁,决心继续一篇篇地写下去。当年还是复旦大学学生的陈福康后来成长为知名的文学史研究专家,也给《新文学史料》多次供稿。此外,师陀、李蕤、葛一虹、杨芝明、吕元明、李葆琰等人都在上面发过文章,不作赘述。还有一些人虽然没有在这份心仪的刊物上抛头露面,却始终对文学怀揣着一颗热忱的心,笔耕不辍,在各自领域内取得成绩。
回望办刊的起点,《新文学史料》可谓一炮打响。人事代谢,环境更替,和中国改革开放同步的《新文学史料》历久弥新,如今依然得到广大文艺界工作者、文学研究者和爱好者的肯定与期许,这是很不容易的。《新文学史料》以实事求是的精神恢复了五四以来新文学发展变化的丰富性,不仅给一代又一代读者吹来新鲜活泼的文学空气,更重要的是起到了既挖掘保存文学史料又给将来研究提供依据和线索的作用,这也是这份刊物的长久生命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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