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资料图片)
太阳还没有升起,黎明正悄悄地到来。一尘不染的深蓝色天空上,弯月西垂,星光闪烁。从海拔4000多米的西藏军区某边防团六连营地出发,我们乘坐的越野车向着高原雪山中的边境线驶去。
离开部队驻地不久,车辆就在乱石沟滩上颠簸前行,我激动的心情一如起伏跌宕的路面。
作为一名军事新闻工作者,我庆幸自己有机会一次次走向祖国的边防线,去感受那国门、界碑的庄严神圣,去领略大漠孤烟与崇山峻岭的独特景象,去感受边防官兵忠于祖国、扎根边防、以苦为乐、甘于奉献的博大情怀。
第一次去青藏高原,是在2000年的盛夏。我与原西藏军区政治部宣传处的一位干事乘越野车从拉萨出发,直抵边境线。在电闪雷鸣的滂沱大雨中,我们的车沿着弯弯曲曲的陡峭山路,登上了某哨所。在接着进行的采访中,戍边官兵一个个感人的故事令我们感动不已。
傍晚时分,暴雨变成了毛毛细雨。黝黑、精壮的哨长杨云华,从冰箱里拿出一只平时不舍得吃的冻鸡,加上战士们从山林里采来的野菜,炖了一大锅鸡汤,香气四溢,好不诱人。这个在内地很普通的家常菜,在高海拔的哨所上可称得上是“美味佳肴”。我们与10多个官兵挤坐在一个低矮的简陋长条桌上吃晚饭,欢声笑语中我真的不忍心下箸。
这个哨所还有几个分散的执勤点,当晚我决定去附近海拔最高的执勤点上采访。那个执勤点是一个班的编制,执勤的战士们就住在一座山头上,四周是陡壁悬崖。执勤点上派一个藏族战士下来接我。路面很湿滑,说是路其实没有路,曾有官兵在这条路上被狂风吹下悬崖。那时我年轻,为显示自己不怕高原反应,手脚并用拼命往山头赶,竟然把那个藏族小伙子远远地甩在后面。自鸣得意间,我开始大口大口地喘起来,好久才缓过劲来。
这个执勤点上的风特别大,电视天线被大风吹断过无数次,房间里不能生火做饭,屋子里又冷又潮湿,战士们在大夏天里穿着棉衣。
当天夜里,我就睡在哨所。第二天早晨,当明媚的阳光照亮起伏的山峦和执勤战士的身影时,边关的一切显得那么安宁。
二
离开哨所时已是夜里,越野车在寸草不生的高原上奔驰,我们在车里聊着各自家乡的风土人情、各人家庭的不同境况,一股思乡之情顿时弥漫开来。一轮下弦月始终跟随着我们穿山越岭,在荒无人烟的高原上空显得越发明亮。在同一轮明月下,祖国内地的很多人此刻已安然入睡,而在万里边防线上,执勤战士的眼睛始终闪烁着星光。
记得2003年9月,我去新疆边防采访,那天正是中秋节,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边关,诗意盎然。连队举行了篝火晚会,战士们围坐在火苗腾飞的篝火周围载歌载舞。此情此景,令我感慨:正是有了这些乐守边防的战士,才有了万家团圆的温馨灯火。我也庆幸自己能在边关明月下与戍边战士同欢乐,感受着他们在“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大漠深处洋溢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东方既白,朝霞满天。我们的越野车终于走上了边防公路。路旁一块指示牌告诉我们:这里距国境线不远了。顿时,我的内心就激动起来。一种神圣感和使命感油然而生。这种感觉,在我每次走向边境线时都格外强烈。
2009年8月8日,我来到祖国版图最东端的边防线采访。那天凌晨两点半,我们抵达某边防团的“东方第一哨”。此时,一轮红日跃出乌苏里江水面,远处一只渔船正向着那轮朝阳驶去,好一幅“乌苏里船歌”的精彩画面,让人激动不已。我马上举起相机,将这个美好的瞬间收入镜头。
那时,这里的大片土地还浸泡在盛夏的大水中,交通极不便利。但来到这片国土的边防线上,我的心情是那样激动与自豪。我们脱鞋袜,挽裤腿,踩着几十公分深的水,一步步跋涉到刚刚驻扎到此的某边防营。部队简易的营房,也矗立在一片大水之中。但当我们见到营区上空飘扬的五星红旗时,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眼眶不自觉地湿润了。那一刻,令我终身难忘。
三
如今我又来到祖国的西南边陲,那种激动的心情依旧如此。
此刻,金灿灿的太阳冉冉升起,前方的山谷豁然开朗。高耸云天的珠穆朗玛峰就在眼前,白雪皑皑的峰顶披上了一层金色霞光。山峦之上,白云飘飘,云雾缭绕,雄伟壮丽,美不胜收。我激动得差点叫起来!
连长告诉我,他第一次见到珠峰时,也是非常激动。有道是,无限风光在险峰。最美的景色,往往出现在最危险的地方。每年夏季,他们连的官兵都要组织到海拔5700多米的边境线上巡逻。一些经过艰难跋涉到达界碑和界桩的新战士,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大家除了给界碑界桩描红之外,都会打开国旗在国境线上合影留念。连里一个新战士第一次来到海拔5700多米的界桩前,兴奋得摘下墨镜与界桩合影,说要将这幅照片传回去给对象看看。还有个新战士,激动之余竟忘掉保护好皮肤的提醒,一下扯掉防护面罩,说要让爸爸妈妈看看自己与界桩合影的真实面目。可是回到连队后,那个摘掉墨镜的新兵眼睛疼痛难忍,好在军医有治疗经验,使他很快痊愈。而那个扯下面罩的新兵,不久脸皮发黑,然后一块块脱落。他用一张A4的打印纸,将脱落的皮肤在上面拼成一张完整的“青春面孔”,说要寄给妈妈看看。但犹豫了几天,还是没敢寄回,说他妈妈如果看了这张儿子的面孔图,至少会哭上三天三夜。于是,他把这张面孔图收藏起来,作为军旅生涯最有意义的纪念。我采访过这个战士,他是笑着给我讲这段故事的,没有一丝一毫的痛苦。他说,作为雪域高原上的边防战士,谁一年四季不脱几层皮啊,但很快就好了。下次连里组织雪山边境巡逻,他还要报名参加。那种乐观情绪,也深深感染了我。
四
夏日在祖国西南皑皑白雪的冰山上巡逻如此,冬天里在祖国最北部的界江冰河上巡逻同样如此。2008年的隆冬时节,我来到原沈阳军区某边防团四连采访。北风呼啸的黑龙江江面上,耸起一座座冰山。虽然是大白天,气温却在-30℃以下。尽管我从上到下捂得严严实实,但只要脸上露出一块皮肤,那刺骨的寒风就像有人拿着一把锋利的尖刀在切割你的肌肤。到了夜晚,这里的气温更是寒冷。为了感受“北极哨所”战士们夜里站岗时的酷冷,我在一天凌晨3点起床,准备与战士们一起站岗。当我穿好绒衣、棉衣、大衣,戴好棉帽、扎好围巾走出门外,一看树枝上挂的温度计显示:此刻室外的温度是-46℃。在营区的大门口,我只站了20来分钟,就感觉好像有千万根细针在往大腿上扎,两条腿很快就发麻了。由此我感受到,要做一个合格的祖国北疆卫士,多么不容易。
一阵清风吹过喜马拉雅山谷,我们的车队来到珠峰第一大本营。战士们要从这里下车,步行去雪山边境线巡逻。虽然此刻的内地,人们穿件短袖上衣还嫌热,但参加边境巡逻的官兵,却要裹着厚厚的军大衣。远处看似天空湛蓝、风轻云淡,但有着丰富巡逻经验的藏族连长告诉我,雪山上此时可能险象环生,常常会突然遇到不知从哪个方向刮来的狂风暴雪。而大雪弥漫的冰沟,又增加了巡逻的危险,一不小心就会有人掉下去,所以巡逻途中必须十二分小心。不过,参加巡逻的战士们没有谁感到紧张。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使他们陡增了无边的勇气,豪情满怀地走向雪山上的国境线。
面对这些可爱的边防官兵,我是多么期待能与他们一起参加这样的巡逻啊!可连长却严肃而略带遗憾地对我说:“像您这样大年龄的人,是不能参加雪山边防巡逻的。”
提到年龄,我突然发现那天正好是自己的60周岁生日。我知道,这也许是我40年军旅生涯中最后一次走边防了,实在太有纪念意义。于是回到驻地后,我在宿舍里高兴得悄悄泡了一袋方便面,庆祝自己度过了一个最有意义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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