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铁军,一九七九年生于吉林长春,一九九八年开始发表作品,迄今已在国内各文学期刊公开发表作品一百余万字,出版有长篇小说两部,中短篇小说集一部;另创作有影视剧本多部。
我没什么善念。世界这么复杂,不缺我这一簇烛火去照谁。万物灿烂,也不是所有的都得繁茂丰盛。就像赵奶奶的柳树,其中一棵已经死去多年,惟剩枯枝残干陪着她继续忍受人生,但也没耽误她吸收草木精华。
赵奶奶常坐一把矮凳,在一生一死两株柳树前晒太阳。每当太阳移动,房檐与柳树的阴影侵犯她的小脚时,她就要挪动凳子追逐日光。我总觉得她可能是个发电机或者向日葵,她仿佛在七十六岁之际获得了某种使命,必须如此。可她阴森的气息并没有因此缓解多少,反倒日益加重了。我相信她将会在不久之后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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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的是赵奶奶也这样认为,并且还很期待。她时常哀叹着说,华子啊,我咋还不死啊?这种带着疑问倾向语气的话让我很难回答,那个时候我还没经过人间的历练,没有能力说出“您福泽深厚,最起码还能活二十年呢”这样可人的谎言。我只能以沉默作答。她叹息了一阵,继续吸收太阳能。
我不同情她,就像不怜悯自己一样。人终将赴死,随遇而安不也挺香的吗?何必苦苦挣扎,不愿撒手。严婧和我离婚时就说过,一别两宽,谁也别矫情。她说这话时没抬眼,面带微笑地发着微信,和她的“臭弟弟”。我见过该弟弟在抖音上发的小视频,不加滤镜的情况下已是眉目清朗,颇有几分明星相。我赞赏她的笃定与开阔,驯顺地净身出户,只带走了老狗巴顿。巴顿也挺坦然,像一个拖欠半年房租被扫地出门的老赖,毫无怨言,一副罪有应得的姿态。
老图打来电话时,我和巴顿正在看房子。那是一栋需要爬楼梯的农民房顶楼,地处观澜,东莞和深圳的交界。房子简单整洁,没有上一任租客遗留下来的什么不良气息,除了拥有一个不小的天台外,伸长脖子还能望见一点儿湖水。我俩一致认为可以。凡事抵达可以的地步,就算不错了。人和狗活着都是做减法,过程持续地趋近至零,然后灰飞烟灭,这就是俗常。
老图问,周末前能不能签字。我说可以。随即我们便双双遁入沉默。良久,老图艰难地吐了两个字,离了?离了,我说,要签的字有点儿多,到你这儿再签时肯定炉火纯青了。老图闷笑了一声,又进入语塞模式。他不算嘴拙的,曾做过大型发布会的人,不会缺乏语言。我们合作的公司股权变更,我被稀释成汤,索性退出了。老图觉得他和另外两位创始人联袂坑了我,心里多少有些愧疚,就这么一破事儿。
和老图算是朋友,他在酒吧喝醉与人互相推搡,我拔脚相助暴踹过对方的那种。老图认为我的义举堪称兄弟,高于朋友,我也就权且应着,没告诉他那天我戾气上头,还真不全是为了他。那小子和老图发生口角之前,满场子瞎转悠,顺带巧妙地摸了不下七八个小姑娘。经过我时发现我在观察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这就很嚣张了,做人不能太没有分寸。
后来和老图他们创业,各带资源入伙,也很是肝胆相照了几年。分歧发生在公司资金链吃紧时期,产品偏传统,缺乏创新,拿不到投资,原始资金见底,研发跟不上,已交付的产品又故障频发,我们面临的处境只有两条路:卖血投入,或者被收购。另外两位创始人打算选择后者,我却凭着一腔孤勇打算顶住硬上,再咬咬牙,尽管前面黑洞洞,俺也要赶上前去,杀它个干干净净。老图则摇摆不定。
最终投票,三比一,公司被收购。手续办完不到半年,资本方就开始玩股权游戏,并机智地把古老的合纵术搬出来,先挑公敌击破。人性原本就禁不起什么考验,几番争吵拍桌子早把打江山时的互信拍碎了,老图再一次站在了多数的一边。对于他这么个在酒吧和人推搡了半天都不挥拳的犹豫家,我表示深切理解。但这理解中不含有怜悯,他也不配。
我并非心硬,只是明白点儿粗浅的道理。赵奶奶还活泼的时候曾和我说,华子呀,咱就算挨了揍,也不能怂,男孩子一认怂,就起不来了。当时有三个大胖小子手持棍棒砖头追着我打,我的眼圈儿都被揍出卧蚕了,赵奶奶事后不帮我擦血,反而还鼓励我还手,足以说明她对这道理的倚重。
事实证明,赵奶奶是对的。老图很快就步了我的后尘,在我入住观澜不到半年时,他一原本专门搞宣传的,被调去管售后,很快就纰漏百出,随之被体面地劝退了。那天夜寒,风吹得有点猖狂,失业的老图在我的天台看了半宿云遮月。
老图离开时往楼下吐了口痰,那条软弱又迅疾的抛物线泄露着他的某种矛盾,下落之物发出啪的一声,震亮了一颗云后惺忪的星星。老图赌气地说,他要离开深圳,这个城市总是笼罩在梦中,他烦透了。我不置可否,因为上回他失恋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我问他去哪儿。他忽然满脸刚毅地说,下江南!我打了个哈欠,下句准是野渡无人舟自横,他的老词儿。从此梦逃至彼梦,成了他的惯性。这人呐,若铁了心准备来劲地反复忽悠自己,谁都甭劝。劝也没用,他能说出六百个理论暴击你的肤浅。
老图果真要走,而且是说走就走。租来的房子一退,旧家具家电一卖,锅碗瓢盆一扔,机票一买,就可以立马出发。移民城市就这样,可以移来,也要大量移去。“来了就是××人”是一句温暖的城市召唤,但是走了呢?
临别仪式也是他的传统路子,我见过的。他将杂物收拾出两个大纸箱,叫我过去搬,说是一批极有价值的物件,扔了心疼,送给别人舍不得,非我不可。我问他有没有元青花唐三彩什么的,没有我就不去了,爱赠予谁就赠予谁。他上次宣称离开深圳时让我去搬的一块梵净山怪石,还有轮廓很像他奶奶的老树根,我至今都没地儿放。
说归说,最终还是没拗过他,去了。我把箱子里的东西倾倒在地上,挑有兴趣的拣。筛选中,我看到了一个未开封的小纸盒。我问他这是什么,老图也说不清楚。我索性把那小盒拆开,从里面掉出个满嘴尖牙的土黄色兔子玩偶。那兔子大头短腿,正在敲着鼓,它脸上还有点雀斑,萌气中带着几分邪魅。
老图伸头看了看兔子,又看了看我,说这啥呀?你又在笑啥呢?我说我笑了吗?老图说,咋没笑呢,嘴咧得和这兔子差不多了。我把那玩偶握在掌心里,站起来说,就它了,别的东西该扔扔,我不搬。你呢赶紧下你的江南,我呢还得回观澜背诵我的“陋室铭”,咱有事儿就漂流瓶联系吧。边说边往外走,我边用购物网站的拍照搜索功能,找到了这兔子的名字:LABUBU盲盒(玩具名称,下同)。
人一旦有了时间,世界就变得狭长。顶楼的天台让我省去了下楼遛巴顿的必修课,它老人家可以悠闲地散步,兴致来了还能小跑几圈,或做捕扑之状复习它祖先古老的基因记忆。我宅了起来,不必调素琴、阅金经,鸿儒白丁全没有,可以追网剧、刷抖音、看直播、打“王者荣耀”或者“吃鸡”,足够丰富的了。我的一日四餐和巴顿的口粮,皆来自外卖。我惊愕地发现,只要网络有信号、卡里有钱,我几乎可以在这里老死。
其间老图发来一张照片,一艘破船瘫于岸边,野河畔杂草丛生。我回赠给他一个表情,提醒他不要自我欺瞒,放逐不是非得千山鸟飞绝,就算他找到一万径人踪灭的地界,人间也海棠依旧,繁华不会止息。老图没再回复,想必在嗤之以鼻。那时我正在用网购的炉子烧烤,猪颈肉发出滋滋的叫喊,木炭在夜风中明灭,一炉久违的火焰散出几缕青烟,飘飘袅袅地和远处的城市中心呼应着,我举起半瓶福佳白遥敬了他,就这样各自活着,也挺好。
吃完烧烤,喝完啤酒,看完“鳝捕头风二哥”的直播,涟清发来音频连麦。我和她说,风二哥今天掏上一大货,足有二斤多。这哥们儿以直播抓黄鳝为业,每天弄得满身大泥巴,不管抓不抓得到,都很卖力气,一边掏泥还能一边互动:欢迎冯裤子、欢迎小梅花,老铁们点个关注。涟清有一次给他刷了一架直升机,这个虚拟礼物价值人民币六百多,把风二哥感动得直蹦。
涟清在上海,我们是通过打游戏双排匹配认识的。起初加微信,她不大会聊,我也不咋会撩,搞得很生硬。许是为了缓解尴尬,她发来个搞笑的动图,我俩才算打破了僵局。可能还不到一周,我们俩就“恋爱”了。这个词汇对我而言模糊又生涩,它具体的内涵和外延,早已十分陌生。但是我和涟清的确双双进入角色,动辄以“亲爱的”相称,仿佛相恋正烈的异地恋人。我们分享八卦,谈论热搜话题,却对彼此的现实所知寥寥。
涟清说,她有点想打玻尿酸,又怕产生依赖性破坏皮肤。我说你的皮肤吹弹可破的,打什么尿酸呀。涟清咯咯笑,说那是滤镜磨皮,我卸妆后和你视频都开的滤镜。再说什么叫尿酸啊,就你贫。人间改变着我,这种前赞后贫的话我已驾轻就熟,效果始终不错。她那边传来水流的声音,涟清洗漱完,又啪啪啪地开始拍脸。这种熟悉的声响让我想起了前妻,心下不禁泛起一股悲戚,一别两黑,真的好像不曾认识过。我明知故问,涟清你扇自己耳光是起啥作用来着?紧致皮肤嘛,涟清说,什么叫扇耳光呀,你有毒啊。
毒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我嬉笑着说,都赖你。涟清嗯哼了一声,接着我的耳边传来皮肤与被子摩擦的窸窣声。这些日常中细微无意的声音,通过网络穿越而来,竟然变得清晰而又噪响。涟清的声音也变得慵懒起来,华子,我想你了。这句话据说是有标准回答的,恋爱号的博主们早就教过,此刻应该以“我早就想你了,在你还没有想我的时候”来呼应,如果能再补一句“但是我又不能把每遍想你都告诉你,毕竟一天几百次也挺烦人的”,效果会更优异些。
果不其然,我照本宣科,得到的是一句娇嗔和“怎么那么讨厌”。随后涟清的声音开始变得迷离,是的,声音的迷离,即便我没有看到她的表情,也可以从她的语调和音量中感知。夜色隐秘如海,深圳的暮秋依然热风阵阵,我大抵知道,接下来我们会开始呢喃,就像两个深情对视的情侣,在彼此耳边说起那些滚烫的对白。我不经意地抬头看见镜子中的自己,那个人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神情,像一个刚觉醒的人工智能机器人。
羞耻与厌恶在交错,我感到窒息。这是我的迭代吗?抑或是某种新生和变异?涟清睡着了,我质疑起她的存在,她是不是一个幻影?又或者我本身才是?周遭很安静,天台如孤岛,人间被淹没在稠密又低矮的农民房楼群里。我想起最初和严婧恋爱时,住在福田岗厦村的民房里,即便是午夜时分,村里也灯火通明,行人如织,我们穿着宽大的同款卫衣,以帽罩头,双手插在腹部的衣兜里穿街过巷,像两只觅食的仓鼠,也像两团幻影。
严婧的微信朋友圈显示一条横线,看不到任何内容,我选择添加她和老图建立群聊,群显示正常,证明她把我屏蔽了,但还没拉黑。我立即解散了群,这样群成员会毫不知情。做完这一切,我却忽然间焦躁起来,强烈地想要与人对话,任何人都行。我踱来踱去地抽烟,坐下来打开“附近的人”,不管男女,一口气发了二十来个打招呼。半天没回应,又下载了一个“陌陌”,筛选条件设置为“在线”,又给十来个人挨个发了表情。而大家仿佛都约好了似的,依旧没人理我。
每个人都是活的,众生又皆为数据,架构着另一个人世。我点开老图发来的那张破船野渡图,放大了看每一株野草,忽然觉得这孙子也许更接近智慧的真谛,那些卑微又伟大的水滴伏在叶脉之上,荒原的阳光无礼而又粗野地照着它们,光的反射晃得我眼睛疼。
我决定再次搬家。大半年的隔绝生活已让我面目全非,自我在暗中消解,生命仿佛都在掉渣,我又何尝不是另一版本的老图?我隐匿一隅,几乎没再和任何曾经的朋友联络过,而大家似乎也都很习惯,狭长的深圳不足两千平方公里,我们却总是把它说成很大,大到跨越两个区就成为“遥远”,就有充分的借口难以相见。如果空间理由不够充分,还有时间可以甩锅,你看嘛,生活节奏之快,所有人都匆匆忙忙,时间根本不够用。
巴顿显然有些不舍,我收拾东西时它留恋地在天台兜圈儿,东嗅西闻,仿佛要拼命地记住些什么。可它很快就放下了,不放又能有什么法子呢?它的世界里只有我。我不介意一条狗的想法,它们自打背叛狼族起,就只能和人类做朋友。对选择负责,也是忠于命运的正确态度。
我准备投奔小江,他不但单身,且无意脱单,是理想的群居伙伴。他早先做采购,后来创业开了个桌游吧,主营“狼人杀”,虽然赚不到什么大钱,但投资和开销都不大,俱乐部人气充盈,不缺热闹,耍的是小社群运营的路数。
我需要人的气息。准确地说,是陌生人的气息。这很无耻,但也真实。我无法描摹这种内心机制,它显得光怪陆离,我不觉得自己打算背叛那些已经熟悉的关系,可却难以抑止地想要变化和更替。小江说,这有什么复杂的呢,陌生人社交能带来探索欲的满足,和吸烟类似,尼古丁劫持受体蛋白质,产生乙酰胆碱,“小乙子”(乙酰胆碱)使人感到愉快,当“小乙子”在人体内含量不足时,你就会焦躁了。这是小江这辈子说过最具才学的一段话,敢情我们始终在流失,又始终在补充,就一人际关系,整得像星体生灭的宇宙一样。
小江住在星河世纪,隔着彩田路,对面就是岗厦村。可惜这里没有星河,作为群楼高耸的中央商务区,它更像宇宙中的一粒星埃。我问他,作为一条“单身狗”,你凭什么租个三房一厅?小江张了张鼻孔,隐而不笑地说,早预料你会来,打个提前量嘛。我说,这话术都是玩儿狼人杀练出来的?小江说,说到话术,以你的资质,我保证你会在狼杀圈儿里风生水起的,我这儿妹子超多。我四下张望着说,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儿,你这不像是在讴歌我啊。小江哈哈大笑说,我就说你有潜力吧,狼人杀这种语言类游戏,还不就是盘逻辑吗?
认识小江大概是三年前,还是牌桌上结缘的。那时有几个客户,都是理工科出身,号称“数学天团”,喜欢斗个地主什么的,皆以算牌为能,一把牌拿到手上,叫了地主,摸上来的三张入手后沉吟一算,啪地扔了,认输。或者打到局中后期,能准确地说出你手上剩的是几副对子、多大以下的单牌。地主斗了没多久,城市里渐渐地暗中流行起德州扑克,几个人如鱼得水,找到了新天地。小江就是那个阶段的牌友之一,而且是特质鲜明的一个。
小江打牌就跟闹着玩儿似的。没搏面的牌,也跟一手试试;稳赢的牌,因为看对手输得太多,会劝人家不要跟;遇上新手,也常常手下留情。起初大家都觉得他可能是个楞头青,不问西东,就图一乐儿。不然打牌哪有他这样的?小江十次能输八次,至少有五次会很忧伤,可能误以为我富有同情心,他时常和我吐槽:我稳赢能清空他的牌,都没打他,他有牌了竟然狠狠打我!我一般会奉劝他别同质化地看待事物,并不是每个人都和你一样。德州扑克的设定,有逻辑和理性,有概率和博弈,也有心理学的部分,本身就是游戏,你自己先违章了,活该嘛。
小江是个典型的白羊座,冲动莽撞,缺乏节制,在付出方面不计较,即便未能换来对等的反馈,黯然半晌就过去了,依然愿意继续付出。也因此他得到了超好的口碑和广泛的好人缘儿,朋友如云,男女通吃。接触多了,我和小江关系逐渐密切,在我看来,他是那种可以贴个可靠标签的朋友,和他相处不必动用任何技能,也无须费脑子,算是个难得的能够让人本色相对的人。但是老图却不这么看。因为我的关系,他也认识小江,接触挺多,交流很少,称不上友谊,算个名义上的朋友。
老图说,小江是个好人,但不是个好朋友。我问他为啥,老图说,他的友谊很廉价。他对所有人的好都一样,没区别。我说那你需要啥区别呀?老图吭哧了半天,说我嘴拙,讲不清楚。我挺烦他这一点,这孙子喜欢玩人设,他可能有一套自洽的逻辑,不但以此标榜而且还入戏了。我们创业时他曾口若悬河脱稿讲一个半小时的发布会,口才是真好。他说的原因我也能理解,小江的确博爱,而老图推崇的是偏爱,就是雨露均沾和独宠一人的区别。这种事我倒没什么所谓,又不是搞对象,没啥好独占的。
小江心细,不但给巴顿准备了睡垫,还给我买了个烟灰缸,仿佛立字据似的和我说,你就放心住,我不烦别人抽烟,也不抗拒和狗同住。我拍了拍他肥厚的肩膀说,哥们儿,你绝对是个人才,纯的。小江哈哈大笑,连忙解释说,我就说你这人心里有迷宫吧,我可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挑了挑眉毛说,你咋知道我想的意思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呢?小江拱了拱手,做告饶状说,行行,别绕了,我可绕不过你。我没再接话,快一年没见,小江好像有些变化,说话越发文艺了。
迷宫。我站在阳台边望着彩田路的车流,恍惚间有种特别陌生的感觉。我们心中的迷宫比起这个魔幻的世界,真的说不清到底哪个更复杂更难测,更具有欺骗性。抑或是它们在暗中相互作用着,建造着,也彼此拆毁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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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山花》2022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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