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这场雪》
临这场雪
(资料图片)
主要临它的雪意
临它的留白
斑驳、漫漶
脱落了大雪的形迹
大雪不择纸笔
提笔就老
于苍茫书写中回忆
自己也曾是少年雪、中年雪
也曾是敢爱敢恨的雪
敢造作的雪啊
自我来烟台
已历十年大雪
想起你已想不起名字
当白雪落满昆嵛
《理学家》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在房间里走动
他的背影兼具历史性
他经过了茶和杯盏
厨房里水将烧开,灶火将灭
窗台上的假花歌颂着美好的生活
他拿起的书里都是尘埃
阅读——当他眺望来路视线模糊
字里行间子女俱已长大成人
他已成为时代的背景
只等在未来被装裱进相框
那时他定当纯洁得只剩下文字
在干干净净的书上
像他白白净净的脸
一个书生一个儒者
一个体制内的知识分子
永远文质彬彬不生胡须
如今他在房间里走动
他的背影兼具历史性
像内心里的兽怀恨走进丛林
在公务中忙碌了一个上午之后
他得以走到窗边坐下
看一看儒家的远山
写一首理学意味的诗
《撒马尔罕纸贵或垃圾分类》
我一般不在国内发表作品
我不愿打扰当代文学的秩序
我也不在国外发表
除非现在有更好的地球
可是,我的大作早已翻译成吐火罗文
发表在两千年前孔雀河畔的楼兰古城
是的,小河公主的身上刺满我锦绣的诗行
在我们嗨咻的夜晚
月亮涨红了脸
尖叫着我诗人的名字
我的诗歌一旦写成
就会撒马尔罕纸贵
并且极易引发战争
已经毁灭了焉耆、龟兹和花剌子模
还要毁灭更多国家
与其毁灭大家
不如毁灭我可耻的才华
让我自愿刺瞎双眼
流放遥远的戈壁
真的不要麻烦大家
我已把自己分好类
活着是一件湿垃圾
死了是一件干垃圾
只有我的诗
是一件有毒的不可回收的垃圾
永远污染了神圣的语言
《上阳台帖》
唐诗壮观,书法森严
太白说:譬如裴旻老师
出剑的速度
近于道子线条的速度
子美,你也曾见公孙大娘舞剑器
艺术的奥秘尽在此中
有人比慢
如愚公移山
太行、王屋,上阳台观
正一先生长于坐忘
如今形神俱亡唯余仙迹
山高水长,物象千万
非有老笔,清壮可穷
嗟夫,仙学最难
边关遥远,山水茫然
寻仙不遇,空传画图
十八日,上阳台书
同游者杜甫、高适
《大暑》
溽夏读书消暑乃人生一大乐事
大暑宜三读——
曰古书,曰佛书,曰批注之书
读至一叹二叹三叹直至金圣叹
须不下楼不窥园不理须发
须祝发入山,杂草不生
寂寞胸中百万兵
而此时余蜷缩于电脑椅上
读一本古罗马谈话集
像咖啡馆里歇脚的朝香客
旁听到外邦人一堆语辞的碎片
琉善,余为汝之擅谑默默点赞
而阅读是对夏日这部长书之回信
如千年岩洞中的水滴
辩论起青苔上浸人心脾的阴影
《致轩辕轼轲》
轩辕轼轲的名字里有四个车
像是开着四个圈的奥迪
结果他却一个车都不开
我特佩服不开车的
就像佩服不喝酒的
怎么做到的呢
不平凡的人都有些怪爱好
比如不开车、不喝酒
不过,我见过轩辕轼轲开摩托车
确切地说是小木兰牌女式摩托车
而且还是酒驾呦
在本世纪初的临沂之夜
沂水河边的烧烤摊冒着淡水河边的烟火
他骑着小木兰像骑着花木兰
他不开车却让人怀疑他在开车
他用小木兰驮着喝醉的我
像没有驮着没有喝醉的我
那真是一个小小的黄金时代呦
就连后来倒闭的木兰摩托车
当时也闪着汗血宝马的金光
《室内旅行家》
一个足不出户的人最爱旅行
他发誓最远不出虚构的市区
他缩短距离以延长生命
他读《杜环经行记》至此不觉疲惫
“波斯自被大食灭
至天宝末已百余年矣……”
厨房里粥锅浸灭炉火已两分钟矣
滚筒洗衣机掀起的改宗风暴
犹在撒马尔罕以西
露台——以弗所的希腊人边境
或近在沙勿略的果阿
客厅,《洛阳伽蓝记》引宋云之说
“王常年大会皆在此寺
国内沙门咸来云集”
当地板上猛犸群过白净草原
凡不知几千里……
他骑着沙发的骆驼
掠过那些看不见的城市
把加油站一一指给忽必烈汗
《作家之夜》
半夜醒来
书房通神
那里有一个作家
正在伏案工作
在向着黑夜
攫取星辰
身体的周围散布奇迹
生活的器皿如同星体环绕
通往厨房的小径
咖啡与雪,光与盐的市集
像通往大马士革的路
洒满启示
那里沉默仿佛冰河
词语浮现有如鲸落
他敲击文字像织一件寒冷的毛衣
织进惊异
织进巫师唤醒记忆
以及窗外雪的银羽
在我行经的尘世
没有比做一个作家更幸福
《那是立夏,或者夏立》
立夏徒步到海滨
群鸥不曾照亮孤云
夜里时常冻醒
不知夏冬
这不像是芝罘
倒更像是法兰西
在碧绿的山坡上
白色而欢快的帐篷
《写作心得》
最幸福的是写诗
只写短诗
其他时间都用来活着
其次幸福的是写长篇小说
用一生的时间
写一部长篇小说
最后消失在小说中
如果最后的最后
小说也丢失
那就算是死后的彩弹啦
【作者简介:瓦当,作家,现居山东烟台。著有长篇小说、小说集、诗集、传记等多种,主要作品有《到世界上去》《在人世的悲伤》《多情犯》《河与流》《古代的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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