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23年第1期|李晁:裁缝店的女人(节选)

2023-02-09 07:09:21 来源:教育快报网

编者说

李晁以细腻笔触勾画小镇平缓流动的日常,女主人公内心掀起的细波微浪,让人进退两难、欲说还休。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李晁,1986年生于湖南,现居贵阳。2007年起发表小说、随笔、评论数十万字,曾获《上海文学》新人奖、《作家》金短篇奖、华语青年作家奖短篇小说“双子星”奖等。

今年冷得快,秋末几场细雨打下来,有了深冬的寒意。树子落叶,人添衣,这是自然的规律。在清寒侵袭中,美周蓄谋已久的裁缝店开了起来,就在电影院旁的小门面里,业务涉及成人儿童制衣,兼做窗帘床单被套,更小的活儿是修裤脚、锁边、换拉链。开了店,来的就不光是留守处的熟人,电厂和当地人也进来瞧个热闹。

一九九九年,对于小镇来说,尚没有迎接新世纪的热烈氛围,日子不可能一刀两断,新千年只是日历上的一串数字,碰巧,是个整数。对美周来说,日子的确不同了,也才惊觉,为什么不早开出铺子,守着儿子的这些年,时间都被浪费,那些枯寂的白天和夜晚,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白白和这对父子怄了些气,换来什么,什么也没有。想到这,美周真有些懊丧,好在,决心已换成现实。

饶维国也挂电话来表示支持,这不仅是增加收入的方式,更重要的是美周有事做了,不会太过无聊,时刻把矛头对准自己和小瞬。每次回家探亲饶维国都紧张兮兮,不晓得女人会做出什么来,一走了之和离婚是美周挂在嘴边的话。饶维国知道,将美周从老家带到雾水,又分隔两地,女人的脾气逐渐暴躁,十年了。饶维国问,小瞬怎么办?美周没好气,什么怎么办,我还要养他到老?

美周今年三十四岁,儿子小瞬十五岁。

开店拉杂的事不少,采买就是一大项,全靠美周去区里采办,大到缝纫机、拷克机、人台、烫马,小到熨斗、裁剪、压脚、锥子、线剪。布料更是重点,衣料多为大衣料,厚棉料和呢子一类。这个季节只好做冬装,想着做衣的人多是中老年,颜色就往两头走,要么藏青、铁灰、黑,要么大红带万字寿字样,床单窗帘的薄绵料也进了些,零碎的更少不了,各式拉链、纽扣、松紧带、腰带衬、牵条都要备着。这么置办下来也花去了一些时日。

店里装修简单,是饶维国找的人,墙重刷了一道,日光灯下雪白透亮,过了几天才显出不匀称,一些薄一些厚,形成大块斑点,难看到死,于是又刷一道。狭长的空间里靠墙打出大条桌,跟着是玻璃柜台,之后是放布料,归置物件,都是琐碎的事,美周一一料理,横了心要做,没的抱怨。

选了个日子,鞭炮一响,店子就开张,美周升级做了老板娘,这多年夙愿,却拖了这么久。下定决心还是为着小瞬,过几年就要花大钱,饶维国那点工资是指望不上了,只好自己找路子。

店子开张就有生意,那帮单位老乡好些年不备衣裳,赶上这次都出手定制过年新衣,加上电视里一再渲染的新千年,仿佛噱头,要有个辞旧迎新的样子,归根结底也是想出一把力,显出情谊。

女友们也来看,设计院的穆婆娘进门就环视,吊起眼说,哟,老板娘当得有模有样,气质都变了。美周笑得手里裁剪都拿不动,几个人都是一套表示,夏天一定来支持,定裙装,冬天就算了。饶维国的同事也来了几位,送上花篮,一本正经,说嫂子下海,一定大杀四方,财源滚滚。美周客气回答,小店子,杀什么四方,糊个口,混混日子。

美周忙不过来。光是量衣就耗去了好些天,接下来确定款式,好在都不复杂,多为唐装,也有夹克、大衣,之后要打版、做坯衣修版,订单多,程序更不能乱,只好一刻不停。

店子迎客,美周不能马虎,也是穆婆娘点醒,说你还是要打扮起来,做服装店子,不能再是家里样子,手艺再好,总受怀疑。美周受教,觉得有理,跟着行动,勇敢地去做了头,烫了大波浪,香水是穆婆娘送的,也洒上身,店里一坐,香气缭绕。没人时,美周也暗自嗅嗅,果然不再有家里的炉灶油烟气,透着黄脸婆的苦,美周满意这新味道,好像重新做回了女人,添了幸福的伤感。

这天美周赶了一个加急活,客人取货又晚,出门天已擦黑,锁好门,一转身,就迎面撞见一个从斜坡街上走下来的人,一身黑衣,一头卷曲长发,虽未披肩,也足够长了,是他。那人见了美周也一怔,跟着走上前来,大方说,你是小瞬的妈妈?我是薛崇艺。

美周吃一惊,两人从未说过话,只在家长会中碰过面,对方竟然记得。美周不敢多看他,低下头,怯怯如一个小学生,嘴里笨拙地喊了声,薛老师好。说完,自己都觉得气短。

薛崇艺说,你家小瞬是个画画材料,好不容易收个男生,你可不能领回去哟。

美周没有听懂,收学生?小瞬学画了?美周全不知情,又不好表露,只说,麻烦薛老师,小瞬调皮得很——我管不住他。这话看似无心,对方却听出什么来,笑说,是吗,我看他很用心,会画出来的。

美周根本不在意这个,淡淡说一句,让薛老师费心了。话到这里,就是结束信号,美周不便先走,是对方看出来,说,没事的。

男人一迈步,美周就火速走起来,不是平日里的步调,完全乱了套,整个人像是要散架。美周一路失神,尽力去想小瞬,这么大的事,怎么瞒着自己?关于薛崇艺,美周多少听说过,他是子校的美术老师,画油画的,才来没两年,代理过小瞬的班主任,在子校算是另类,三十好几还没结婚,这倒是个疑问。美周感觉不妙,小瞬怎么跑去和他学画了?

回到家,小瞬抱怨饿,美周也不管,先盘问起来,你和薛老师学画了?

小瞬眼珠转一圈,说,你怎么知道?是他来找我的,让我跟着学,对了,你把学费给我,还要买材料,一共一百五。

美周一吓,这么贵,抢钱啊。又不好讲出来,只是问,他带了几个学生?都是女生?

小瞬不耐烦,问这么多干吗,给不给?不给我不学了。

好几天过去,美周还是不舒服,儿子从小酷爱漫画,当作爱好,美周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正式学画以后只能考艺校,说出去有些丢人,显得考不起正经大学似的,美周犯愁起来。

美周没想到薛崇艺还会来找自己。

是个中午,店里进来一个人,门口背光,美周没有看清,以为是客,就放下手里的活儿,也并不先开口,等人主动询问。门口的招牌将业务介绍清楚,美周以为自己不用多说什么,只是微笑。穆婆娘几次来店里闲坐,很快得出结论,说这样好,上来就问东问西的最讨厌,也显得没有手段。美周的微笑尚未职业化,仍显得拘谨。是来人先开口的,你这里做衣服?说话的同时美周已发现是他。薛崇艺戴了顶帽子,美周一时没有认出来,今天是个大风天,气温又降了好几度,美周不知道他怎么能戴稳那顶帽子,因而当对方再问起“你这里做衣服”时,美周才反应过来,连忙说,做的做的。

薛崇艺说,我想做一件。

美周先招呼对方坐,又想起店里没有茶水,作势出门,又怕冷落了他,一脸歉疚,说薛老师先坐,我去借杯茶,屋里没有开水。

薛崇艺摆手,不用麻烦,我是来做衣服的。

薛老师想做什么款式?美周停下步子。

做一件画画穿的。薛崇艺说。

美周困惑了,画画还有专门衣服?

对方笑,说,没有,我想单独做一件。

美周问,做什么样子,用什么料?

薛崇艺侧身看着美周店里卷着的布料,说,卡其布就好,海军蓝和灰色都可以,灰色的吧。

做夹克?美周问。

不,做这个样。薛崇艺有备而来,顺手从皮夹克里掏出一张纸,郑重摊在美周身前的台板上,是张服装设计图,薛崇艺指着图纸说,我画这个不专业,你将就看看。美周跟着俯身,两只脑袋在灯下聚拢,为了不靠得太近,美周又抬了抬下巴,看见纸上浅灰的铅笔线条,每一笔都很轻巧,同时又很清晰。美周一看就笑了,薛崇艺说,我画得不好。美周连忙摇头,轻声讲,就是工作服嘛,单位发的。美周太熟悉了,饶维国每年都会领几套工装,身上满是口袋。

薛崇艺也笑,是有点像,我不喜欢紧绷绷的,要做宽松点,像大褂子。

美周抿抿嘴,我怕做不好。

薛崇艺说,不怕,画画穿,没那么讲究。

美周第一次碰到自己带设计图纸来做衣服的,有些没底,又不能拒绝,只好讲,先量一下吧。

薛崇艺从塑料凳上起身,往后退,退到房间中央,笔直站好。美周从台板上抓过皮尺,朝男人走去,一下近距离面对,对方的呼吸都能感受到似的,这让美周心慌,不敢看对方眼睛。薛崇艺站立不动,美周说,要脱衣服的。薛崇艺这才动起来,脱下夹克,剩一件深蓝法兰绒衬衣在身,又不放心,问一句,不用脱了吧。薛崇艺说得认真,没有半点轻佻的意思,美周才郑重点头,想这人是不是有点傻?等美周松弛下来,手上渐渐麻利,一一做好标记,才看出薛老师是个标准形体,不胖不瘦。美周确认了数据,说,行了。男人绷紧的身躯这才松弛,美周也才发觉对方有些躬背。

薛老师什么时候要?美周问。

不急,等你做好。也没问美周需要多久,也没提钱,美周也不好说价,只说,做好了,我让小瞬送来,只怕薛老师不满意。

薛崇艺说,你放心做,到时我来取。

就走了。美周呆呆坐了一下午,那张设计稿,美周在灯下看了一遍又一遍,每看一遍就觉得信心流失了一点。

……

全文见《当代》2023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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