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要闻:陆文虎:回忆栾贵明先生二三事

2023-03-22 10:14:26 来源:教育快播网


(资料图)

栾贵明先生是我40年的良师益友。前不久,当他的学生田奕告诉我他去世的消息时,我完全不相信,确认后不禁悲从中来,他才82岁,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栾先生是有开拓精神的古典文献研究学者,是钱锺书先生的弟子、朋友和事实上的助手,也是给了我许多帮助的好友。这些天,栾先生永远微笑着的鲜活形象似乎总在我眼前。

有一次,在钱锺书先生家里闲聊,当谈到栾贵明时,钱先生说:“他是一个厚道实在的人,帮我做了许多事。”口吻中饱含欣赏和信任。是啊,我在钱先生家常常看到栾先生像家人一样出出进进,忙东忙西。他帮钱先生寄信、借书,以及查资料、复印文献等等。钱先生给他讲过许多事,他也记下了钱先生许多话。在《小说逸语》中,栾贵明记述了钱先生关于小说特别是《围城》的许多深刻且有趣的议论,读来颇觉过瘾。他后来又写了关于《管锥编》写作秘辛的《大书出世》,更值得广大钱迷的期待。

栾贵明给我讲过不少钱先生的趣事。例如,某年,见到文学所一位新人叫许德政,钱先生便说,这恰是一句歇后语:新官上任——许德政。反应之快,令人吃惊。后来见到许德政时,我曾向他求证过此事。又如,某人自诩学问高超,竟然吹牛说:“连钱先生都说他不如我。”栾先生就去问钱先生,钱先生回答说:“我不如他,是事实;我没说过这句话,也是事实。”栾先生说,这回答真是太妙了。诸如此类的故事,他讲过不少。

栾先生不仅是一个肯做事的人,还是一个能做成大事的人。1984年,钱锺书先生提出要用计算机处理中国古籍,栾贵明接受了这项任务。他本是北京大学古典文献专业出身,为了让计算机能够处理中国古代文史哲典籍的海量文献,他半路出家,从零开始学习编程、统计、大数据,最后竟成了文科电脑专家。在此期间,他克服了许多无法想象的困难,除了学术上的开拓创新、经费上开源节流等方面的问题之外,一些人为的阻挠、破坏甚至诬陷也给他和他的团队带来了极大的困扰。在将近40年的时间里,栾贵明、田奕等人越战越勇,完成了国家级水准的中国古典文献数字工程。利用这个平台,他们用计算机进行从上古汉字产生以来至公元1912年以前6400年间全部古典文献的收录扫描工作,并以此为基础建设开拓万古的文化工程,包括:古来有史可稽的40万人的人名库、17亿字精校作品库、1000万字地名库、6500年日历库、3000万字的《中华语典》……目前已出版《中华史表》1部、“万人集系列”中的《黄帝集》《炎帝集》《子曰》《老子》《庄子》《禅宗六祖师集》《乐经集》等300部。其中,有的是古今中外古籍目录中从未著录、首次辑佚整理的“新古籍”,有的是虽有记载而轶失已久的经典,还有许多是对传世版本的大规模补遗。这些皇皇巨著的出现,极大地改变了千年华夏古籍的旧有面貌。2014年7月,蒙栾先生之邀,我出席了《中华史表》和《老子》等书的新闻发布会,多位知名学术专家的发言让我对中国古典文献数字工程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和认识。

栾先生既能帮大学问家钱先生做大事,也能关心身边的小人物的小事情。我1982年从厦门大学研究生毕业后到北京工作。此前在写硕士论文时,为了自己方便,编了《管锥编索引》。我的导师郑朝宗教授认为可能会对其他初读《管锥编》的人有用处,就推荐给中华书局。中华书局接受了书稿,但提出了修改意见,例如须将原来的按汉语拼音排序改为按四角号码排序等等。这时,我得到了栾先生的无私帮助,使之得到了大大完善。这件事完全可以印证钱先生给他的“厚道实在”评价。对《管锥编谈艺录索引》,“钱学专家”可能嗤之以鼻,但该书后来曾再版,可见还有人愿意翻翻。今日观之,此索引舛误之处不少;再加上后来三联书店出版了《管锥编》《谈艺录》横排版,年轻一辈学者一般不再读此二书的中华版,何况他们也不用四角号码,因此,这本索引已经少有人问津。但是,这本幼稚的小书却一直鼓励我业余“读钱”。为此,我始终感谢栾先生对我的帮助。

我在北太平庄住了20多年,栾贵明那时住在小西天,我去他家,骑车只需5分钟。因此,我们常常在他家里见面,或者向他请教什么,或者聊大天,或者取回钱先生叫他转交的信件或资料等等。后来,他退休成立了扫叶公司。那里犹如一处藏在京都繁华喧嚣之外的桃花源,门外朴实无华,宛若一进普通的民宅小院,进入后方知别有洞天,古色古香的书本图录和现代电脑完美共生,擘画全局的他和踏实工作的员工犹如师生般亲切相处,整个就是一种和谐默契的景象。我自己去过几次,孙立川先生来北京时,我也陪同去过几次,感觉非常好。我看到,在与北京、香港、台湾的同道谈古论今时,栾贵明完全陶醉在书香墨韵的氛围里,最操心的还是如何继续他心心念念的钱锺书研究,如何完成他的宏大的中国古典数字工程出版计划。

那一年,钱先生病重住进北京医院,我去探视,医院不让进,说是重病患者不能探视。我问栾贵明先生怎么办,他说:“按钱先生的身体情况是可以探视的,但按医院的规章制度就不能探视。你得自己想办法进医院。”我想起有一位部队的老首长也在住院,他的身体状况算不得危重,就和工作人员联系,我说明情况后就同意我进来。我到医院后先去那边报到,然后过来看望钱先生。后来熟了,就直接到钱先生的病房。我一见到钱先生,他就笑眯眯说:“我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贵明把你的秘密告诉我了。”

栾先生办事沉稳有章法。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钱锺书先生去世后,我们陪杨绛先生护送钱先生遗体去八宝山火化那天的情景。我一大早赶到北京医院时,栾贵明早就到了。我们在他的带领下一起去八宝山。当时,有社科院领导、文学所的几个人和一两家媒体记者也到了现场。所有事情都井井有条地办完后,我们又陪杨先生回家。到家后,杨先生说:“谢谢你们几位。你们也挺有代表性的。栾贵明是院里的,陆文虎是院外的,许德政是国外的。各方面都有了。”那天一切顺遂,没有出任何纰漏。杨先生对栾先生的操办也是比较满意的。

与栾先生40年的交往,使我受教良多,获益良多。往事真是历历在目,栾先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将永远怀念他。衷心祝愿他在天国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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