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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到夏天,人的欲望就燃烧起来。
光亮给在锡林郭勒的妻子方香香打了电话。方香香说,光亮,咱们结婚十年了,你也知道我,我也知道你。我是大草原的人,看大草原痛快,不想回到你那座大城市了。光亮沉了沉,说,你再好好想想,我们吵架不是一次两次了。大草原看久了,也就那么回事了。还是大城市好看,每天都在变化。方香香冷笑道,光亮,你糟蹋大草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觉得你们大城市人小,小,懂吗?我认为我们大草原人大,大,你懂吗?我们没有孩子,也就没有负担,咱们离婚,这是我和你最后一次说这种话了。
光亮放下话筒,看看空旷的床,夜色已经漫过窗户。他心里不太好受,许多思绪堵在心头,不知道怎么发泄。与香香吵了无数次架,有时候甚至把吵架当成一种快感,可这次他觉得香香说要离婚,不像之前说得那么随意。光亮不想吃饭,就找出相册翻,寻找香香的影子。头一张就是他和香香在锡林郭勒盟大草原上度蜜月时照的合影,光亮在草地上爬着,香香骑在他身上,挥舞着一根鞭子。远处是无垠的草原,天湛蓝湛蓝的,如一面镜子。光亮不想再翻下去了,因为下一张就是他骑在香香身上,挥舞鞭子。两个人都说好,互相做牛马,互相折磨。
折磨对方也是一种享受。
有电话打来,光亮赶紧去接,他觉得应该是香香打来的,每次吵架,都是她先服软的。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每次都是香香故意挑衅的。香香对他说,大城市的生活太无聊了,每天和不愿意见到的人赔笑脸,每天为赚钱东奔西忙。我憋得慌,你得让我痛快,我谁也得罪不起,就只能欺负你。光亮哭丧着脸说,我招谁惹谁了,你憋屈,我也憋屈。我在电视台能编点儿赚钱的东西,谁都嫉妒我。我天天装孙子,回家想充把爷吧,你又给我来劲儿。香香说,谁让你是我丈夫?谁让你的精子没有生命力,害得我生不了孩子呢?我有了孩子,就不和你吵架,天天折腾孩子了。你没看见现在大人都跟孩子玩命儿,表面上是爱,其实就是折磨自己。
电话是女制片人月月打来的,劈头盖脸催问,三十集电视剧的梗概进展怎么样了?光亮不耐烦地说,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我又不是牲口。月月说,你忘恩负义!没我,你能赚到六十万稿费?没我,你能评上二级编剧?你看看你家里,铺的盖的吃的用的玩的,哪个不是我找你编剧挣的。现在能编剧的人比经理也不少,不缺你光亮一个。两条腿的编剧好找,三条腿的蛤蟆不好寻。光亮火了,那你找别人去。说着,光亮把话筒拽下。他等着,一会儿月月肯定会再打来电话,因为投资的一家服装公司指名道姓由光亮担任编剧。三十集,投资两千四百万元。每集开头带四十秒广告,所有女演员的时装都由服装公司提供。这家服装公司的罗经理和光亮没什么关系,就是光亮编剧的一部电视剧曾经给他们赚了一千多万元。
月月没打来,光亮有些失望,就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他想,自己不能对月月太较真,三十集电视剧,每集稿费一万四,虽然给得不多,北京的编剧都给到十万一集了,但也算不少了。光亮觉得自己好像在抽大烟,不写就浑身难受,提不起精神。编电视剧成了他精神生活的主要支撑,赚钱比和香香吵架都过瘾。除了赚钱,当然就是和香香上床了,这成了他唯一嗜好。香香觉得干这种事一点意思也没有,于是,两个人就吵架过日子,都是一地鸡毛的事情。香香说的都是草原的事情,说该迁徙了,哪儿的草还比较肥硕,但就是赶羊的路程比较远,担心羊跑丢了。说哪儿的狼群比较多,有时候晚上扎营的时候,就经常看见周围的绿眼睛。光亮就讲城市里的事情,哪儿又建了一座超市,就是里边的人少,冷冷清清的。说写烦了就跑出去坐地铁,围着城市转,想看城市就坐公共汽车。他说郊区有一片湖,里边有很多野鸭子,浮来浮去很是好看。两个人都说累了,香香就给他唱长调,声音很悠扬动听。光亮就问香香,长调为什么总是喊?香香说,不喊,那么远能听到吗?两个人都说累了,光亮就磨着和香香办事,香香没好气地吼道,你累不累啊,我觉得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以前,香香每半年回一次大草原,后来就每个月都回去。光亮说,你经营的那个超市还干不干啊?香香说,反正我找了一个人替我盯着,钱你小子给。有时候香香回来,就扛着半扇羊,天天炖羊肉吃,一屋子都是膻气。香香用从大草原带回来的锋利匕首,娴熟地切羊肉,把羊肉扎在刀尖上吃。光亮吃得恶心,一闻到羊肉味儿就想吐。可香香每次都吃得津津有味,说手把肉蘸着辣酱吃最香了。
半夜,光亮按捺不住,给月月打电话。
我会抓紧写梗概,就是钱给得太少了,北京的编剧都什么价了,我都成卖白菜的编剧了。
现在电视剧不景气,在咱们这儿就是不错了。
香香走了,我很孤独。
服装公司的罗总要求这个本子必须是写时装业的,最好是写模特。女人越多越好,时装的展示也要充分。
这不成广告了吗?
废话,要不怎么肯拿出两千四百万,现在能舍得拿钱拍电视剧的公司还有吗?
我写不出这么多女人。
历史没女人,还有这么多竞争和残杀吗?
我最不愿意写梗概,三十集的戏浓缩成一万字,太难了。
看开了吧,现在什么都浓缩,原本那些有趣的东西都被梗概掉了,变得枯燥无聊。
光亮很久没再睡,香香在的时候觉得烦,但香香走了就觉得家像是一座废弃的仓库,没有生命力。他觉得月月这个女人有些意思,小巧玲珑,与香香形成一种反差。脾气倒和香香接近,动不动就发火,挺漂亮的女人经常说一些脏话,弄得周围人面面相觑。月月是在北京上的传媒大学,在北京留了两年,不愿意在北京漂,就带着三十万元回到这座城市做影视公司。
光亮开始编织梗概,觉得这么多女人堆在一起,找不到感觉,脑子就一直这么纠结着到窗帘发白。
光亮最厌烦的就是写梗概,三十集浓缩到一万多字,精华的部分都没有了。人的一生要是梗概就惨透了,没有细节没有装饰没有描写没有对话没有动作没有感情,只有简单的过程和结果。孤零零的枝头,没有绚丽的花朵。一个空荡荡的房间,没有任何家具。现在有不少人就是追求梗概,不看过程,只看结果。
他想把开头写得抓人。什么东西抓人呢?光亮想,我写服装公司,就先把服装公司写破产喽;写时装模特,就先写这些漂漂亮亮的女人作鸟兽散。只有这样,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其实香香最早在一家无线电公司当总会计,公司的技术人员苦思冥想开发出几个新的产品,市场销路不错。可好端端的公司被丁经理糟蹋了。丁经理是从上面调来的,是市经委的一个年轻处长,不懂无线电。丁经理上任,信誓旦旦,说要到美国拉斯维加斯去考察,谈一个重要合资项目。在公司大会上,丁经理慷慨激昂地说,知道在宇宙飞船上能看见地球上的什么吗?一个是中国的长城,一个就是美国拉斯维加斯娱乐城射向夜空的一束灯光。拉斯维加斯不光是赌城,也是无线电技术的中心。丁经理悄然带走公司大部分资金。香香对光亮说,看经理撬走那么多钱,她的心都颤抖。结果,丁经理出国后,迅速寄回来一包装帧华丽的画册,里面有介绍赌城如何赌到钱的秘诀。此后,就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后来,检察院的人来了,公司的人才如梦方醒。香香和检察院的人查账时,听他们聊天说,丁经理前妻在美国的拉斯维加斯。香香成了破产公司下岗的人,只好自己开了一间小超市。香香每次说起这段经历就愤愤不平,告诉光亮写写这家公司。她是看着这家公司起高楼,然后宴宾客,最后楼塌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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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亮编写的梗概:
一家服装广告公司的时装队突然失控,去了另一家服装广告公司。
老谋深算的丁经理束手无策。
市外贸局撤销后,原来服装科的科长耿哲放弃去市经委,下海来到服装广告公司,投奔老领导丁经理,并出任策划部的主任。丁经理一筹莫展时,有意让耿哲加入。耿哲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机遇,便挺身而出,提出在社会上重新招聘时装模特,重组公司时装队,一边做广告,一边做服饰表演,组织大型服装展示会,想东山再起。丁经理满口应允,但不给耿哲一分钱,耿哲踌躇满志,踏上充满荆棘而又险象环生的时装队组建之路。
耿哲爱人方慧是一家服装店的老板,生意不错,对耿哲下海经商大为不满,常常嘲笑耿哲没本事,等着看耿哲的笑话,处处炫耀自己的赚钱本事。耿哲与其岳母住在一起,岳母丧偶,退休前曾是区妇联主任,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爱挑刺,为人比较刻薄。耿哲生活在尖刻的岳母和矜持的爱人之间,左右为难,很苦恼。在一次看电视时,耿哲发现公司原先的时装队在服装展示会上出尽风头,并私下诋毁耿哲欲组建的时装队,不由得动怒,与百无聊赖的岳母发生口角。方慧站在自己母亲一边。
丁经理安排耿哲和公关部的舒垭负责招聘。舒垭在公司很惹眼,漂亮并爱出风头。果然有不少人应聘,差点儿把公司的门挤破。其中有原先是北京某时装队员的李语冰,有工艺美院毕业生杨颖,有在国际大厦咖啡厅当服务员的苏雪,也有下岗纺织女工郭亚萍。当地派出所的巡逻警察方强跑来维持秩序,险些和心直口快的杨颖发生冲突。方强是方慧的弟弟,耿哲从中劝解,才勉强平息。舒垭非常想当时装队队长,以显示自己的人生价值。
耿哲到公司后,舒垭一直追求耿哲,而耿哲对此总是敷衍。丁经理又暗中追求舒垭,并许愿让舒垭当队长。舒垭为当队长则不择手段。
在招聘中,丁经理被李语冰的表演和气质深深吸引,认为她是个极为出色的时装模特,便与李语冰周旋。李语冰隐瞒自己原先在北京当时装模特的一段不寻常经历,提出很多关于时装广告的新鲜想法。耿哲也觉得李语冰不凡,提出让李语冰当队长,引起舒垭的强烈不满。
舒垭设圈套让耿哲上钩,以此让耿哲答应让她当队长,把李语冰辞掉。偶然间,被在国际大厦当服务员的苏雪得知,耿哲险些掉进舒垭的陷阱里。
耿哲与丁经理、舒垭同霓裳服装公司洽谈拍摄服装广告的事,霓裳服装公司的经理阎祁是舒垭的爱人,他毫不隐讳地提出让舒垭做模特拍摄广告,并担任队长,还要求把付给时装队的广告费用一半给舒垭,这样既满足了舒垭的表现欲望,也从中吃了回扣。丁经理一口答应,但被耿哲严厉拒绝。耿哲提出让李语冰做模特队长。阎祁十分不悦,丁经理给耿哲施加压力,甚至威胁要耿哲辞职。方慧知道后,提出让耿哲离开服装广告公司,回到市经委,两人发生争吵。这时,耿哲原来的局长现在的市经委主任,也劝说耿哲回来,并要对其委以重任。耿哲拒绝,表示与其在臃肿的机关里耗费自己的生命,还不如在商海里闯一把。
在策划电视广告时,耿哲提出一套新颖别致的想法,将商店里摆放的人造时装模特和真人时装模特摆在一起,真真假假,变换色彩。耿哲的创意震动了所有人,一向固执自私的阎祁觉得这个策划可以赚钱,决定增加对广告的投资,并且放弃让舒垭做模特、吃回扣的主张。舒垭也被耿哲的执着和新颖的策划而吸引,反而更想把耿哲弄到手。丁经理很兴奋,这无疑给摇摇欲坠的时装广告公司注射了一针强心剂。
当晚,阎祁在国际大厦请耿哲、丁经理喝咖啡,提出要见见李语冰。李语冰来后,阎祁觉得李语冰确实夺目,有心想挖墙脚,把李语冰吸引到自己公司当模特。苏雪怕丁经理和耿哲发现她在咖啡厅兼职,便处处躲闪,闹出笑话。她伪装顾客在咖啡厅唱卡拉OK,有顾客挑逗她,苏雪与顾客吵架,引起哄闹。耿哲和舒垭出面解围。丁经理对苏雪瞒着公司在咖啡厅唱歌表示不满,提出要解雇她。苏雪不服气,说她只想多挣钱,大讲一套女人在风华正茂时不挣钱是愚蠢的理论。
耿哲鼓励苏雪在时装模特上好好发展,舒垭也希望丁经理放苏雪一马。阎祁隐约意识到耿哲不仅是他商业上的对手,还会是他感情上的劲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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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月一早起来就打电话,问,写到第几集了?光亮说,刚写完第五集。月月埋怨,你也太慢了。光亮说,素材这几年都让我掏空了,想什么都是一种模式。你请我吃饭吧,或许能快点。月月笑着说,好吧,晚上七点在王府饭店等我。光亮说,去喜来登吧,那儿的西餐好吃。月月说,你小子又宰我。
光亮收拾着房间,香香走了有一个月了,这两间房子就没有了生活的味道,原先香香的那种香水味已经散尽。没了女人,就没了生活。窗台上的花也枯萎了,光亮忙去浇水,从角落里拿出香香买的肥料撒在花盆里。这东西臭烘烘的,可一施完,花顿时就香喷喷的。他把自己所有穿脏的衣服扔进洗衣机里,然后任凭机器干瘪地轰鸣。地板也没了样子,于是,他蹲下身慢慢地去擦。他给香香打了好几次电话,香香都没有接。光亮感到恐惧,怕香香真的想离开自己。他收拾完房间坐在电脑前,突然感觉一个字也打不出来了,社会离自己那么远。光亮悟到,原来自己是梗概,有了香香才是剧本。他实在烦闷,开车跑到郊区湖泊前,看着一群野鸭子在湖面尽情地游弋。秋天了,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他突然朝着湖面使劲儿呼喊着,就觉得清气上升浊气下降,喊声在空荡荡的湖面飘荡着。光亮开始想梗概如何推进,可是想着想着就成了香香。在手机里,香香给他发来几张照片,都是香香骑着马在草地上奔驰的画面,挥舞着马竿,英姿勃勃。他感觉香香就是一条鱼,回到了草原就等于投入了大海。他站在湖边,就想起那年跟香香一起去敦煌,月牙湖旁遍是金黄色的沙漠,大漠驼铃,唯有那一片月牙湖在沙漠里出现,湖水十分洁净。一个月牙湖两重天,沙水同在,山泉共处。光亮的思绪在奔腾,湖水的颜色冲击着他,他不由得想起在陕西黄土高原,曾看见一群穿着红色衣服的人打安塞腰鼓,鼓声震天动地,红色欢呼跳跃,那么振奋人心。颜色不但有魅力,也会产生一种力量,让你在黑暗中忽然看到一种亮光,然后有了前进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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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夕阳像一个金盘子,周围都是云彩。
光亮走进喜来登,找个靠窗户的空位坐下。这里能看见城市的万家灯火,夜色斑斓,星移斗烁。他和香香恋爱时,总爱到这儿消遣。那时,香香还在上大三,而光亮已经大学毕业分配到电视台两年多了。那时,光亮还没分到房子,住电视台宿舍。每回他领着香香从豪华的喜来登出来,再回到破烂不堪的宿舍,就有一种从天堂跌到地狱的感觉。宿舍里还有一个搞音乐的,姓刘,因为个高,光亮喊他大刘。大刘是外地分配来的。只要光亮带着香香一来,大刘就得找借口躲开,跑到街头闲逛。直到月上树梢,大刘才能蹑手蹑脚地回来,进门前需要敲暗号,认定香香走了,才能回屋。所以,大刘一见香香来,脑袋瓜子生疼。光亮和香香在翻身都难的小床上翻滚,光亮兴奋地发誓,要拥有一个很大的单元房,里面放一张硕大的床,让香香能够在上面翻滚。香香高兴了就扯着嗓子唱,唱内蒙古的民歌:“草原天最蓝,草原水最绿,草原花最红,草原乳最纯,哥哥你的眼睛最亮,就像北斗的星星……”光亮笑香香,哥哥你的眼睛最亮,听着就像描述狼一样。香香戳着光亮恶狠狠地说,你就是狼,看我的目光都发绿。
光亮思念起香香。
无线电公司破产了,被另一家公司收购。香香的总会计被吊了起来,在家等待重新分配。香香失落了,她对光亮说,那家公司的会计是我培养出来的,现在倒让老师我在家待着。光亮说,我赚了四十多万,足够咱俩吃喝的。你就在家待着,花利息吧。香香恼了,我不当息族。你给我找个工作干,我要干出名堂。光亮解释,现在是水浒一百二十回,梁山好汉的座位都排完了,没你的位置了。香香摇着脑袋说,我不管,我要把已经坐好的人拉下来,我坐上去。你不管,我自己跑。此后,光亮回家很少看见香香。开始,光亮不在意,想着香香在外面撞个头破血流,自然就回家了。没想到的是香香在外边盘下一家超市,虽然规模不算大,但位置还不错,就在闹市后街的拐角。香香说,你给我二十万,我两年后还你。光亮没有犹豫,给了香香二十万。就看着香香开始忙活,很晚才回家,一身疲惫。有时候香香会喊,挣钱怎么这么不容易,我一年光房租就十万,两年二十万就用完了。逛超市的人那么少,还不如我盒子里的鸡蛋多呢,什么时候能赚回来。一天中午,光亮和月月一帮人吃饭,谈服装公司这部片子的事儿。大刘晃荡着身子走过来,他用几年的积蓄装了一个考究的录音棚,棚虫子们蜂拥而至,着实让他赚了一笔钱。大刘就开始花天酒地,拈花惹草。大刘俯在光亮耳边悄悄说,你老婆怎么坐台了呢?光亮的脸顿时紫了,你老婆才是娼妓呢。大刘不悦地说,我好心告诉你,你怎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光亮镇定下情绪问,她在哪儿?大刘说,有客户请我到喜来登歌舞厅玩儿,我看见香香坐在里面陪着客人唱歌,还扭着屁股跳蒙古舞呢。光亮来到喜来登歌舞厅,没有找到香香。他一直等到歌舞厅歇业,才孤独地回到家,没料到香香正在床上酣睡。光亮摇醒香香讨个明白,你为什么要到喜来登去坐台?香香揉着眼睛,谁坐台了?光亮理直气壮地说,你。香香扇了光亮一个嘴巴,很响,寂静的房间里竟有了回声。光亮也恼怒地回敬了香香,大刘都看见你了。香香霍地坐起来,我那是陪着客人玩儿,懂吗?我得找投资方与我合作,光靠你那二十万不就坐吃山空吗?光亮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香香说,我几次要跟你说,可你从来都不听我说,只是闷头写你的梗概。光亮瞪大眼睛,我那是赚钱!香香冷笑道,你脑子里只有赚钱,你每写完一集就对我说,这不是汉字,是人民币。你还有脸说感情?我从公司回来闲在家里你问过我吗?你那电视剧写出来能打动观众吗?香香起身穿衣服,然后抽出个提包,往里拼命塞着东西。光亮惶恐地说,你要干什么?香香执着地说,我要回锡林郭勒,这儿的空气太污浊了。光亮拦住香香,都几点了!
香香推开光亮,我说要走,谁也拦不住我!
光亮后悔应该拦拦,可自己没有出手。
夕阳被夜色吞没了,这时,光亮看见月月和服装公司罗经理走过来,身后还有一个高高的年轻女人,风姿绰约,摇出一种韵味。她穿着简练,流露出现代女人的个性。她脸色白得透明,每根脉络都清晰可见。她画了银光闪闪的紫调眼影、带有灰紫色的亮丽唇彩,眉毛描得很细,往上挑着,如一钩弯月。这年轻女人进来后就艳光四射,罩住所有人。相比之下,月月显得苍白很多。月月扯扯痴痴的光亮说,罗总很关心你写的梗概,特地请你吃饭。罗经理伸出手。罗经理介绍那年轻女人,这是我的朋友,著名模特冰冰。冰冰矜持地朝光亮嫣然一笑,说,我早知道你为罗总赚了不少钱。
四个人重新坐定,吃着聊着,窗外马路上的灯流在涌动,像一条彩河。光亮心不在焉,他隐约感到冰冰在用目光游离地铆着自己。冰冰,光亮瞬间想起在梗概里,自己为一个女模特起的名字,李语冰,有情致。他满意这个名字。其实这名字不是编的,是大学一个女同学的名字,她是湛江人,名字很别致,人长得极丑。
罗经理喝着红葡萄酒说,你写得还是太温暾,能不能再刺激些?光亮说,我写的是梗概,梗概是浓缩的故事,不会太感人。罗经理不客气地说,要让观众看上一集就绝对想瞅下面,你太老实了。光亮连忙解释着,这情节得一点一点发展。罗经理摇头,不,观众不爱看过程,就想知道结果。现在的人都是急性子,比如我们,赚钱都想一百万一百万地赚,很少想到一百块一百块地赚。人啊,不希望过程太长,就盼着结果。有了结果,就再盼着新的结果。光亮悻悻地抱怨,没有精彩的过程,哪儿来的精彩结果。月月始终不参与对话,而是津津有味地剥着鲜嫩的虾肉,然后蘸上调料。
冰冰插话,我的戏多吗?光亮不解地看着她。罗经理笑笑,我想让冰冰演你戏里的女主角。光亮瞥了冰冰一眼,没再说话。
月月突然说,罗总,钱什么时候到位啊?
罗经理笑了笑,快了,也得看你们的梗概写得怎么样?
月月说,咱们之间可是有合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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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亮编写的梗概:
在时装广告的拍摄现场,耿哲指挥若定,连夜奋战。杨颖对耿哲的设计提出疑义,耿哲觉得杨颖在服装色彩上有独到的悟性,李语冰也有同感,李语冰觉得自己和耿哲有许多默契。但杨颖遭到丁经理训斥。杨颖怀才不遇,愤然要退出时装队。杨颖离开拍摄现场后,在路上遭劫,方强巡逻时,帮助杨颖脱险,杨颖向他讲述了自己在公司的境遇,两人有了情感交流。李语冰约耿哲在国际大厦咖啡厅见面,苏雪从中斡旋。李语冰赞叹耿哲的策划,同时她佩服耿哲执着的工作态度。耿哲好奇地询问她的过去,李语冰闭口不谈,耿哲觉得李语冰是个谜。正式拍摄前的深夜,舒垭到现场看耿哲,舒垭用女人的温柔感动了耿哲,两人产生了冲动,舒垭亲吻了耿哲,被李语冰无意中发现,她若有所思,心情复杂。
丁经理讨好李语冰说,选你拍广告是我的主张,耿哲是坚决反对的。
方慧多次打电话,问耿哲还要不要家。耿哲无奈回家,方慧对他脸颊上被舒垭亲吻的红痕产生怀疑,耿哲解释含糊,两人发生激烈冲突。岳母毫不客气地站在方慧一面,对耿哲讲述了一番有关道德的大道理。半夜,耿哲上厕所时竟发现岳母站在镜子前,穿着方慧鲜艳的衣服自我欣赏。
广告拍摄现场,耿哲导演,丁经理和阎祁监督。阎祁当众施加压力说,如果广告拍摄失败,将撤回资金,现场气氛陡然紧张。李语冰率领杨颖、苏雪、郭亚萍等模特,在一片假模特的背景之下,一遍遍地演练,终于通过,拍摄现场掌声四起。阎祁显摆地拉着舒垭,分给每人一个红包,给李语冰的那份红包明显厚重。丁经理显得很尴尬。走出拍摄现场,外面下起雨,一个坐轮椅的男人举着雨伞,旁边有个小女孩。小女孩将一束鲜花递给了郭亚萍。海新过来询问,郭亚萍介绍,这位是因工致残的丈夫。两人一个下岗,一个残疾,再加上孩子,生活很拮据,为担负起家庭重任,郭亚萍隐瞒年龄,报名参加了时装队。耿哲深受触动,把分给自己的红包送给郭亚萍,郭亚萍哽咽。李语冰和杨颖等也都纷纷递过红包,情感在蔓延,唯有苏雪淡然地从郭亚萍身边走过。
拍摄霓裳服装的广告片在电视播放后,反响强烈。市场上霓裳服装走俏。方强跟姐姐说起耿哲在公司的一些事情,让姐姐不要小看了姐夫。方慧跟耿哲说,能不能找舒垭,通过她和罗经理的关系,以低价进些霓裳服装销售?耿哲说,你的服装店不是挺火爆吗?方慧说,时装店就跟股票市场一样,一会儿牛市一会儿熊市。耿哲推诿,方慧火了,说,谁也拦不住我赚钱,公司里有我的内线,我知道你和舒垭关系暧昧!
耿哲的时装队赚钱后,丁经理见利眼红,硬是从中抽走了一部分。耿哲带头抵制,时装队闻听后也闹事。李语冰沉默,杨颖和苏雪慷慨激昂。丁经理利用郭亚萍,分化时装队。郭亚萍不敢拒绝,极力劝阻大家。她说,我好不容易找到工作,不想再失去工作。下岗的滋味太不好受了。耿哲无奈,感到很压抑,明白公司与他过去所在的机关没什么两样。
丁经理过去长期在机关,不懂服装市场的险恶,被广告的轰动效应迷惑,决定趁着公司正值上升期搞一个假面舞会。在舞会上进行服装展示,把霓裳服装公司以及所有客户都请来。时装队在李语冰带领下,训练表演。舒垭不懂,难以插手,李语冰在队里的威望越来越高。舒垭按捺不住,开始调查李语冰。她有次突然问李语冰,知不知道北京有个叫猛子的?李语冰听罢脸色煞白。舒垭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丁经理让时装队每人都要画面具,于是大家精心描绘,塑造出一个个光彩照人的形象。丁经理画的是个百万富翁,李语冰画的是古代冰清玉洁的侍女,苏雪画的是美国歌星麦当娜,杨颖画的是安徒生童话里卖火柴的小女孩,郭亚萍画的是天使。耿哲躲在摄影室里,画自己是个魔鬼。画着画着,他意外地碰见丁经理领着舒垭进来,并跪在她面前说了一些酸溜溜的话。丁经理希望舒垭能紧紧抓住霓裳服装公司这个大客户,为公司多赚钱。舒垭戏弄丁经理,逼他说,你是爱你老婆,还是爱我?丁经理信誓旦旦,爱你,至死不渝。舒垭让丁经理在展示会上宣布,她为时装队的队长,丁经理忙点头答应。耿哲紧张至极,不小心弄出声响。丁经理过来,耿哲慌忙把面具挡在脸前。丁经理厉声道,你敢把面具摘下来吗?耿哲没敢动作。舒垭迅速跑出摄影室。耿哲猛然意识到,丁经理是个心怀叵测的人。
方慧瞒着耿哲找到舒垭,谈吐间暗藏杀机,舒垭答应找阎祁。于是,方慧服装店摆满了霓裳服装,顾客盈门。方慧招工,郭亚萍上门帮助料理服装店。耿哲偶然去方慧服装店,发现这一切,觉得方慧在赚钱上无孔不入,便和她冲突,他不愿意在工作中揉进个人的利益。同时,他误认为郭亚萍是方慧内线,对她产生反感,讥讽了郭亚萍。郭亚萍回家,看着乱糟糟的屋子、行动困难的爱人和活泼可爱的女儿,不由得痛哭起来。
方慧请耿哲在大排档吃饭,无意中听到了《天堂鸟》的音乐,勾起两人对初恋的回忆。回家,耿哲见丁经理在家。丁经理拿出一串房间钥匙,说由于耿哲策划有功,公司给他买了新房。方慧很激动,对耿哲由鄙视到依赖。耿哲觉得丁经理背后有动机,耿哲的岳母却怅然,觉得女儿和耿哲搬走,就没有了发泄对象。
耿哲和方慧在新房里找到夫妻的感觉,疯狂做爱。丁经理约舒垭去国际大厦,舒垭无法拒绝。两人在国际大厦,被苏雪撞见。苏雪出于对舒垭的嫉妒,悄悄打电话告诉阎祁。老谋深算的丁经理耍了花招,当阎祁赶到时感到尴尬,因为房间里是丁经理和苏雪。
公司搞的假面舞会很热闹,每个人都戴着假面翩翩起舞,背后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唯有耿哲没戴。舒垭主动与耿哲套近乎,耿哲很冷淡,他觉得与舒垭有了距离。阎祁和李语冰跳舞,再次提出让她离开时装队,到霓裳服装公司当首席模特,给予厚遇。李语冰婉拒。杨颖请来方强,并告诉方强,一会儿她将有出人意料的表演。苏雪十分缠绵地和丁经理跳舞,搅得丁经理魂飞魄散。郭亚萍主动邀请耿哲,被耿哲拒绝。在服装展示会上,丁经理宣布,舒垭为时装队队长,阎祁为顾问。阎祁当众捐资。耿哲对李语冰说,这不公平,应该你是队长。李语冰突然紧紧握住耿哲的手。耿哲又一次询问李语冰,你是不是有段不寻常的过去,李语冰痛苦地说,我什么都不想说。李语冰率领模特表演,满台的霓裳服装很灿烂。这时,杨颖穿着自己设计的服装走上T字舞台,并对自己的设计侃侃而谈,引起全场注目。方强热烈鼓掌,阎祁很恼火,丁经理气急败坏。耿哲从容不迫地把一束鲜花送给杨颖。
耿哲和方慧布置新房间,屋里放着《天堂鸟》的音乐。空房子成了两个人的世界,成了释放情感的媒介。方慧说,人活着不能光为赚钱,还应该有情感。方强领着杨颖来帮忙,方慧指着他们对耿哲得意地说,这就是我的内线。耿哲意识到自己冤枉了郭亚萍。杨颖说,我一定要搞一个自己设计的服装展示会。
耿哲说,我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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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亮爱听排箫曲,尤其爱听《天堂鸟》。他觉得排箫这种乐器独特,像是在海上听到的声音,或者是在深山里,风的呼啸,浪的尖叫,包含虚无缥缈的内涵。《天堂鸟》磁带还是香香给他买的,香香说,好听,你听听吧,静静你那赚钱的心。
光亮给香香打电话,每回都是岳母接,说香香不愿意听到他的声音。光亮很讨厌岳母,她长期在大草原生活,嗜酒,一顿能喝一壶。她肤色黑黑的,一脸沧桑。岳母每回来这里,都不满意光亮,嫌弃他花钱不冲,活得小气,不会喝酒划拳,也不会跳舞唱歌,更不会骑马摔跤什么的。岳母拿来奶酪,端出奶茶,让光亮尽情品尝。光亮掰了一口奶酪就吐出来,喝了半碗奶茶就捂腮帮子一个劲儿喊酸。岳母大怒,说,你跟我们草原的女人结婚,这么贵重的东西都不爱吃,算什么男人?有回晚上睡觉,他亲耳听岳母对香香小声地说,瞧你找的这个男人,没有半点儿我们蒙古人的彪悍豪爽。你听听他的尖嗓子,要是到大草原上唱歌,风早把他刮没喽。香香捂着嘴乐,大城市的男人都这样。岳母赌气地说,那你应该在草原上找一个男人,能骑马的男人,都怨我当时没有拦住你。香香大笑,回到光亮身边时,光亮就抱怨岳母,说,你母亲怎么能这么说我呢。香香也不说话,光亮就继续在她耳边叨叨,香香急了就喊,我就烦你这么唠叨。光亮不服气,也在香香身边喊,于是两个人就一起喊,比谁的声音大。岳母光着脚丫子举着拖把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有狼来了吧?逗得香香和光亮呛出眼泪。
光亮写完十集,觉得心里没有底,把月月喊来看看。月月来时天色已暗,光亮还沉浸在情节里。他只觉得窗户呈现浅黄色,于是下意识地拧亮台灯,也不知道是灯光还是夕阳,他觉得稿纸上铺满了橘黄色,像是秋菊的残瓣,也像是国画家水盘里游动的东西,模模糊糊。光亮有些恐惧,他幻觉冰冰在吸罗经理的血,而且吮得满嘴泛红。罗经理虽想挣扎,却又有些心甘情愿。光亮赶紧拍着自己脑袋,想走出这个幻觉。没多久,开始出现新的幻觉,月月在吸自己的血,自己在退缩。他分明看到月月的牙齿已经凸出来,尖尖的。光亮离开写字台时,月月如水银般泻了进来。光亮把灯全打开,浑身发抖。月月诧异地说,我又不是鬼,你哆嗦什么?我饿了,你有吃的吗?光亮逐渐恢复正常说,我只会做挂面汤,平常都是香香做饭。月月摆摆手,那你就做挂面汤吧,挂面要细条,多搁几个鸡蛋。光亮悻悻地说,你不会做饭?月月高傲地说,一向都是男人伺候我。我去洗个澡,出来就吃饭。说着,月月旁若无人地走进卫生间,很快就传来哗哗的水声。光亮去做挂面汤,撒下不少味精,他没有烹调的本事,就知道多放味精。
月月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吃着面汤,说,味精放多了,都苦了。任何好东西一多,就成了坏东西。光亮恍惚中看见月月白皙的脖子,顺着脖子,就是手掌大小的空白,上面还印有水珠。光亮觉得写梗概写得自己一点儿感觉也没有了,完全成了工具。月月沮丧地推开碗,吃你的饭就跟你的人一样,没有味道。拿梗概来吧。光亮递过梗概,自己跑到厨房刷碗。回来,见月月皱着眉头。光亮觉得不妙,月月看梗概最挑剔最苛刻,整个一职业冷面杀手,说毙就毙。月月跷着腿,裙子下面延伸出一条裸腿,坚实而饱满,透着诱惑。月月翻光亮写的梗概像是在卷卫生纸,漫不经心的。光亮嚷着,你好好看,那是我的心血。月月扑哧笑了,你小子把你岳母也写进去了,纯粹是在泄私愤。光亮见月月笑了,脸色也舒展开。月月说,你写的梗概太水了,逗不起兴趣。女人写得很一般,你懂女人心里想什么吗?光亮没说话,月月凑近问,你除了和香香,还有别的女人吗?光亮嘟囔着,你问这个干什么?月月站起来说,这女人和女人不一样,你写的女人都跟你老婆一个模子。你知道女人如何动心眼吗?那心眼动得让你毛骨悚然,让你防不胜防。你看服装公司那个冰冰,她能同时和六个老板巧妙周旋,而且从不隐瞒,把六个老板都调动得服服帖帖。她说什么是标准男人,就是所有你喜欢男人优点的总和。光亮不满地喊着,没有你说的那种男人,所以我写不出来!
光亮拿过梗概,他不服输。梗概不是剧本,只是浓缩情节,语言也只能干瘪瘪的。写梗概最不好干,是一件枯燥的活儿。光亮觉得有人在抚摸自己的脸颊,很柔和。他抬头,意外地见月月在注视着自己,眼神很特殊。月月说,你是不是很孤独?光亮点点头。月月笑着说,城市的人都有这毛病。你是不是很焦虑?光亮说,我常常晚上被噩梦惊醒。月月放声大笑,这是城市人的陋习。你是不是一直想和我上床?光亮惊诧地说,偶尔想过,只是想。月月说,你还算诚实,那我要是成全你呢?光亮一怔,说,不可能,我没有爱过你,没有爱情我要你干什么。月月说,那你和你老婆有爱情吗?光亮说,有,有过海誓山盟的爱情。月月说,你以为男人和女人都因为有爱情才在一起吗?你说那个李语冰跟那男人有什么爱情,她也能动真情投入。光亮说,那是在交易。月月说,那你写出来呀,你为什么总把李语冰包装得那么冰清玉洁?光亮痛苦地说,我写不了你说的那种女人。月月顺手就关掉台灯,窗外的光把月月装饰得如一条银鱼,光亮能看见她光滑的鳞,她透明的骨,她鲜红的脉。月月轻轻地说,你写的人物都在一种维度上生活,你得学会看生活,李语冰对谁也没真情,她的感情都让男人抽丝一样抽净了。光亮觉得自己小看了月月,他知道月月这次来是点拨他的,是让他知道生活中人的多重性。他写的李语冰是太理想化了,他主要是不想把她写乱了,可现实的社会就这么残酷,有的人为了利益出卖一切。
月月打开灯,对光亮悻悻地说,所以你写不下去了,因为都特别完美,你不想戳穿任何人。你不懂得如何挖井让人跳。光亮辩解着,生活还是美好的。月月说,我承认生活是美好的,但美好的背后也有丑陋。只有用丑陋才能衬托出美好,你的服装舞台上都是美丽的女人,但舞台下的人和舞台上的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要让观众喜欢看舞台上的女人,也喜欢看舞台下边的你争我斗。月月说完,穿上外套就走了,临走时嚷着说,你尽快修改,加快速度,人家服装公司罗总等烦了。你不着急用钱,我现在可就指着电视剧的钱发工资呢。
光亮送月月走出家门外,见月亮如洗,夜深了。
半夜了,光亮猛然起床。他觉得自己一直在和月月做爱,他怀疑刚才是自己的幻觉。月月根本就没和自己上床,而是奚落一番就甩手而去了。光亮怕自己脑子出了问题,就连忙寻找线索。他见自己穿着衣服,被单上也没有缠绵的痕迹,很整齐。他吸着空气,想寻到月月身上的香味。可窗户自香香走后一直没彻底打开过,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光亮推开窗户,万籁俱静。他跑到厨房,见小锅里还有尚存的挂面汤,但这不能说明什么。月月确实来了,挂面汤也确实喝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两人上床了。光亮壮着胆子给月月打电话,好半天月月才接。这么晚了,你要干什么?光亮不好意思追问,晚上我们没干什么吧?月月没好气地说,你又能和我干什么呢?老实睡觉吧。月月咣地把话筒扔下。
他拧开录音机,听排箫曲《天堂鸟》,排泄着情绪。香香走后,自己脑子里都乱套了。光亮检讨自己,这么拼命写本子赚钱,对自己有什么好处,人都走形了。对谁都不信任,觉得谁都在利用自己。赚钱赚得没有了朋友,大刘几次约他吃饭,都被他拒绝了。他知道大刘想出国,怕大刘找他借钱。有回香香买衣服,跟他借了三百块钱,过后香香忘了还。光亮整整别扭了三个月,最后红着脸支吾地对香香说,你为什么不还钱?香香火了,就三百块钱你都记得。光亮说,当初说好是借的。香香戳着光亮的脑门儿,我们是夫妻,你眼里都是钱。你挣了这么多钱,不能花吗?光亮紧张地说,那些钱不能动,要吃利息的。香香蔑视地说,我让你花钱买房子,你就死拧着不买,说咱的房子够咱俩住的,你跟旧社会的老地主有什么两样?光亮说,房子那么大,你收拾得过来吗?香香继续数叨,大刘请你吃饭,你早晨起来就不吃早点,留着肚子等着中午吃。说起来,我都替你害臊,你赚钱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咱俩的生活能好过一点儿。这么紧巴巴的你好受吗?
光亮还要继续修改,加速推进梗概。他动笔之前又去了一趟郊区的湖泊,总觉得在那儿待一会儿就好受点儿。他听见一声枪响,一会儿看见两个人押着一个人从湖泊深处走出来,被押着的人手里拎着两只野鸭子。光亮走过去,戳着那人愤怒地喊,人家野鸭子在湖里挺好的,挺自由的,你杀了人家做什么!那人低下头,走了。光亮觉得自己很奇怪,刚才怎么这么冲动,他抬头看见剩余的野鸭子在朝湖泊深处游去,支棱着翅膀,一副恐慌的样子。
7
光亮编写的梗概:
丁经理和耿哲以及舒垭、李语冰去北京参加时装电视广告交流会。交流会上精英云集,大家都在议论在即将开幕的大连服装艺术节上,拿出什么样的新策划。耿哲置身服装广告的氛围里,觉得眼界大开。李语冰到北京后,心神不定,几次躲避时装表演界的活动。但舒垭坚持让她参加,李语冰被迫出现在北京时装模特圈儿,引起大家的注意,有一个疯女人上前打了李语冰,李语冰没有还手,造成混乱。耿哲觉得李语冰越发蹊跷。丁经理约李语冰去服装商场,看看市场走向。走时,丁经理嘱咐耿哲,你不要碰舒垭,阎祁是个嫉妒心极强的男人。在商场,丁经理面对斑斓多姿的服装,对李语冰说,舒垭只是摆设,我将来会用你。我绝不能拴在阎祁一棵树上,要广开门路。在霓裳的服装柜台,两人意外发现阎祁在那儿帮助销售。阎祁对丁经理说,做广告是左拳,进商场是右拳,两拳齐挥才会有力量。丁经理和李语冰在商场走失。李语冰离开商场时,愕然发现丁经理携苏雪上了一辆出租车。
晚上,舒垭诱使耿哲离开交流会,两人在宾馆附近的中山公园漫步。舒垭继续用女人的情感感染耿哲,表示自己与丁经理没有瓜葛,只是利用他。耿哲想起丁经理的嘱咐,极力与舒垭保持距离。他对舒垭说,只有李语冰才是出色的队长。舒垭说,你对李语冰的过去很不了解,她实际上是个落井下石的女人。耿哲惊诧,再问,舒垭不语。此时下起了雨,两人躲在旋转木马棚里。耿哲矛盾,他既喜欢舒垭的浪漫,可《天堂鸟》的音乐又徘徊在他耳边。两人冒雨走出公园,意外地发现,阎祁竟然开车等在门口,他冷冷地对两人说,雨太大,我送你们回宾馆。
在宾馆的咖啡室,李语冰和丁经理面对面坐着,丁经理埋怨李语冰失踪。他说李语冰裙子后面的扣子开了,自己只是想要给她系上。李语冰为摆脱丁经理,故意指室外,说,苏雪怎么也来了?说着,她佯装出去招呼苏雪,一会儿却只身回来。丁经理很紧张地问,苏雪来干什么?李语冰故意冷冷地说,请你不要玩弄女人。丁经理说,你不要相信苏雪说的话,苏雪是为钱活着的女人。
从北京回来后,丁经理宣布要参加大连的服装节,由耿哲具体策划构思,让舒垭负责排练出一套全新的服装表演节目。方慧的服装店生意逐渐冷清,霓裳的服装开始囤积,她脾气也越发暴躁,对耿哲的态度又转变,常无故和耿哲吵架。方慧迫于经济压力辞退郭亚萍,郭亚萍的爱人病情加重,住进医院,手术费开销很大。郭亚萍硬着头皮独自去歌舞厅伴舞,被一个个体老板纠缠,被在歌舞厅陪丁经理玩的苏雪发现,苏雪帮助郭亚萍摆脱纠缠,她劝告郭亚萍别来这种地方,并给了郭亚萍一大笔钱,让她支撑家里。郭亚萍感觉苏雪不完全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女人。转天傍晚,一个小女孩跑到国际大厦的咖啡厅,把那笔钱还给苏雪,然后消失在夜幕中。
耿哲带着李语冰、杨颖等人去医院看望郭亚萍的爱人。郭亚萍很感慨,觉得人与人的感情是最重要的。当需要抽血时,几个人都伸出胳膊,结果耿哲的血型吻合,尽管他身体不适,依然献血。舒垭目睹耿哲疲惫而苍白的神色,当众失态,抱住耿哲抽泣。李语冰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一切,她和众人悄然退走。舒垭送耿哲回家,方慧误会加重。
耿哲因方慧变得十分郁闷,他为大连服装节策划的“大海与海鸥”的服装表演迟迟没有进展。丁经理表面支持,但不往里投资,他发现耿哲是他的强劲对手,想看耿哲的笑话。在排练场,耿哲对散懒的模特大发脾气,苏雪带头与他对抗,说,为什么公司前一支模特队哗变,就是拿不到应得的酬劳。你作为承包人,就得支付我们报酬。这时,模特们大嚷待遇太低,要求提高工资,然后纷纷离开排练场。舒垭在一旁无可奈何,李语冰则继续独自排练。郭亚萍和杨颖也加入进来,三个人按照耿哲的策划,穿着黑白相间的服装,海鸥般地在T字绿地毯上翱翔。耿哲看罢深受感动。
在经理办公室,苏雪和丁经理签着一份新合同,然后倒在丁经理的怀里。中午,舒垭对疲惫的耿哲说,阎祁一早去北京开订货会,约他到家里轻松轻松,另外看一部阎祁拿来的法国最新时装表演录像。耿哲犹豫,但最终还是随她去了,他隐约觉得自己逐步走向陷阱。
在舒垭家,舒垭告诉耿哲,阎祁眼里只有服装,只有赚钱,没有感情。霓裳服装公司业绩滑坡,阎祁把心里的怨气全撒在她身上。她扒掉上衣,露出伤痕,说这都是阎祁打的。她说一个感情丰富的女人渴望情感,就如同一个漂泊的小船,总想拴在一个温馨的码头上。她还说,自己有新加坡的护照,她哥哥在那儿有很大的公司。她想走,可又离不开耿哲。耿哲颇有感触,想起乖戾的方慧,瞬间与舒垭有了共情,舒垭再次亲近耿哲,耿哲也拥抱住舒垭。
两人兴致勃勃地看录像,没想到却是一部淫秽的片子。两人惊愕之余,方强领着两名警察走进来。方强见到耿哲愣住了,他取下那盘淫秽录像带,愤怒地指责耿哲堕落。舒垭冷静地说,这是有人在陷害我们。
两人走出房间,见楼梯处和院子里挤满看热闹的人。
在派出所,杨颖和李语冰与方强交涉,方强不理会,他说,我都看见了,我不会对耿哲留情面。杨颖与方强理论,说,你为什么不相信一个好人,而宁肯相信一个匿名举报人?举报人要是光明正大,为什么不亮出自己的名字?方强说,耿哲和一个穿着薄薄的衣服的女人在房子里能干什么!李语冰说,你不了解耿哲。说罢,一行泪水凝在眼眶上。
耿哲被丁经理接出派出所,耿哲最关心舒垭在哪儿。丁经理说,舒垭已经让阎祁接走。丁经理抱怨说,我给你房子是让你干活的,可你把我们最大的一家客户得罪了,公司又将陷入低谷,你要向阎祁赔礼道歉。耿哲倔强地离丁经理而去,他没有回家,而是孤独地在街上乱走,他想方慧绝对不会饶恕自己。在一个小饭馆里,他意外地碰见郭亚萍,郭亚萍把热腾腾的饺子端给他,说,人吃饱了就什么也不怕了。深夜,耿哲回家,见满屋子晾着洗净的床单和被罩。方慧说,这些东西太脏。耿哲惭愧,想解释又无从说起。方慧不顾耿哲的阻拦,决意要和他离婚,她只身离开家,回到她母亲那儿,耿哲无聊地听着屋里单调的《天堂鸟》音乐。
8
光亮收拾着乱七八糟的房间,像香香一样跪在地板上擦。然后清洗玻璃和所有家具,他洗刷房间时也想清理一下自己。梗概继续写着,写到耿哲和舒垭看淫秽录像带那段儿,他把大刘的事原原本本端过来。大刘就是被他情人丈夫这么陷害的,后来被拘留了几天。大刘出来时,光亮去看望过。大刘疯狂地咆哮,要报复那个男人。光亮说,是你勾引人家老婆,你闹什么?大刘说,连他老婆都捎带了,没人性。光亮说,你有人性,你都敢睡到人家床上,对得起你老婆吗?大刘说,两码事。说完他自己哈哈笑了。
月月来电话,问,写到第几集了?光亮说,到十五集了。月月慢腾腾地问,这回感觉怎么样?光亮说,越来越有戏了。光亮听到月月灿烂的声音,不由得想起那晚的事,憋不住又问,那晚,我究竟怎么你了?月月说,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光亮说,我也觉得是有毛病。月月接着说,你不要听信别人糟践我我不是什么男人都要的。说完,月月扔下话筒。
光亮顽强地给香香打电话,可每回都是岳母接,都说香香不在家。光亮动摇了,他觉得香香真的要离开自己。他再打时,问岳母,需要钱吗?岳母说,废话,香香在这儿住了两个多月,最需要的就是钱。光亮说,我给香香的微信转过去四千块钱,我见她收了。岳母笑了,亲善地说,我认识你十年,头一次有个好印象。光亮始终想不明白,香香究竟为什么甩袖而去,而且连个电话都不接。他抽时间去了一趟香香的超市,是一个小伙子在接手管理,说,香香姐走时说了,一个月给我五千,我就留五千,剩下的都给香香姐留着。说着,小伙子拿过来一叠字票据。光亮说,我不看,你香香姐相信你,我就相信你。小伙子居然眼睛湿润了,说,现在还有能这么相信人的。光亮说,是有一个投资方与超市合作吗?小伙子点点头,说,是一个卖酒的,现在超市卖的都是他的酒,又便宜又好喝。光亮低头走出超市,给香香发了一个微信,说,你回来吧,超市需要你,我也需要你。香香没有回复,只是发了一个哭脸。当时他和香香约好了,香香说,你的事我不管,我的超市你也别去。
光亮记得头一次拿到十万稿费时,他请香香去吃饭。两个人到饭馆,香香喊着,我点菜,我要好好奢侈一把。然后拿菜单,点了足有一刻钟。最后还是鱼香肉丝、烧茄子、回锅肉什么的,两个人才花了六十多块钱。光亮嘲笑香香,你纯粹是小庙的和尚。香香出来时挽住光亮的臂膀,小声说,我穷怕了,真的,我上高中时,一场大雪,把我家仅有的十几只羊都冻死了。我父亲骑着马在草原上狂奔,仰天长啸,泪水冻在眼眶上。他没舍得吃一口肉,把十几只羊全埋了。那两年,我们家什么都吃,就是没有肉吃。看别人吃手把肉,我都流口水。回家向母亲哀求,母亲扇了我两个嘴巴。我上大学时,家里情况好了些,可兄弟姐妹多,负担也重。父亲特地宰了只肥羊。一宰羊时羊都要嚎叫,我看见那羊默默地对着我哭,我也抱住羊头抽泣,人泪和羊泪滴在一起。我不让父亲宰那只头羊了,说宰了我也不吃。父亲还是背着我宰了,全家人围在小桌旁,羊肉香气腾腾。每个人都拿着小刀,争先恐后地切着羊肉,吃得满嘴是油,而我一口也没动。你挣了十万块,这就是八九百只羊啊,赶在草原上跑,就是一片片白云。
后来,光亮陆续赚了六十多万。每回都是香香去存钱,她腰后面别把锋利的蒙古刀。那刀是她结婚时父亲送她的嫁妆。香香回来就把存折藏起来。光亮说要欣赏存折,陶醉一番。香香拒绝,说,你老实赚钱,男人只能陶醉女人,不能陶醉存折。有一回,光亮不干了,非要看存折,他阴暗地想,存折上面会不会是香香的名字。香香拗不过,把挂在墙上的假牛头取下来,拿出存折。光亮一一细看,哪个都是他光亮的大名。香香在一旁冷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从此你在我心里矮了,永远不会有我高。不论光亮怎么解释,香香都不听。香香爱说的那句话是人尊贵了,钱就贬值了。光亮总想把香香这句话写成一个人物,他写了耿哲,但怎么写也不是香香说的那种人。
冰冰在喜来登进行时装表演,打电话约光亮去。光亮犹豫了下,他觉出冰冰目的,但还是如期到了展示厅。他想感受一下模特表演的氛围,那些女人是怎么招摇,男人又怎样目不暇接。厅里人很多,光亮站在后面。他发现这个凸出的舞台很有意思,模特能直接走到观众面前,观众能清晰地看见模特腿上的肌肉。光亮扫视四周,看见罗经理坐在最前列,一双眼睛放射着绿光。音乐响起,光亮听出是雅尼的曲子,顿挫高昂,灯光束集般打在冰冰身上,映照着她的雍容大度,展示着她的风韵和神采。冰冰简单说了几句开场白后,说,女人一生中喜欢两样东西,她的男人和她的衣服。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让近百代男人花了不知多少冤枉钱的话,实际上是一个绝妙的阴谋,欢愉的首先是女人自己。我们模特在展示美丽服装的同时,也在展示美丽的自己。台下响起掌声,光亮看见罗经理向冰冰挥手致意,动作很夸张,恨不得让所有人看到。
光亮想起这句话,现代生活似乎成了个巨大的锅炉,人人都争着去燃烧,把清纯质朴美好都化成轻飘飘的蒸汽蒸发掉了,留下的只是贪图实利和拼命满足感官欲望的水垢了。他觉得憋得慌,急忙去了趟厕所,回来时光亮愣住了。台上,冰冰身着黑色旗袍肩披黑色抖篷独自表演,其他模特披着白纱为她伴演。她在洁白的底蕴里,张开两臂的黑色斗篷,黑色弥漫着,像国画大师在宣纸上泼了一点墨。无限的黑白,单纯的黑白,优美的黑白。肃穆冷峻的色调,遮不住她多姿的妩媚。
在化妆室,冰冰正在卸妆,一点点褪掉那些装饰,还原着自己。光亮在旁边注视着她,说,你的戏不少了。冰冰浅浅地笑了,我不满足于这个小舞台,干我们这行的上影视的不少,我为什么不可以?光亮发现冰冰卸妆后并不太好看,刚才表演时的风韵荡然无存。冰冰说,我和罗总谈好了,你写每一集的稿费会提高四千,你别总说白菜价了,现在能有人投资就很不错了。光亮有些激动,忙不迭地说,谢谢了。说完,又觉得自己很虚伪。钱把人异化得颠三倒四五迷三道的。冰冰看看光亮,突然抿嘴乐了,我就说了给你增加稿费,你就这么低三下四的。光亮有些尴尬,但冰冰却很自然地说,这也很自然,现在电视剧很难搞,市场都在萎缩,罗总正在跟网络大咖们联系,看能不能先作为网剧播放,至少能把成本收回来。
光亮和冰冰在狭长的走廊并肩走着,灯光全在墙壁的下端,一溜小灯,很幽雅。冰冰穿着高跟鞋,咔咔的落地声把走廊点缀得有些阴森。光亮说,你学过表演吗?冰冰笑着,没有,还用学吗?光亮意外地说,你演主角而不懂得表演,能演好吗?冰冰说,这有什么,我往那儿一站就有戏。光亮摇摇头,学表演很讲究,包括台词、分析角色等。冰冰挥挥手,我把你说的都放弃了,那些太啰嗦。光亮沉默着,他想起梗概,想起现代人缩略生活而追求结果的心理。光亮说,这么比喻吧,一朵鲜花的开放是有过程的,需要浇水施肥,需要阳光雨露,需要剪植……冰冰歪着脑袋,你到底想说什么?别绕弯子,太复杂了我不懂。光亮和冰冰步出走廊,灯光亮了些。在前厅,罗经理正笑眯眯地等待他们。光亮过去,罗经理对冰冰说,和他交易完了?冰冰挎住罗经理的胳膊,他还是个雏儿。罗经理拍拍光亮,说,把冰冰的戏写足了,时装换美了,你的稿费就搞定了。
罗经理搂着冰冰滑入一辆小轿车,车迅速离去,尾灯在黑夜中闪烁着。光亮慢慢在街头走着,夜风很暖,弄得人湿乎乎。他想起和香香回锡林郭勒盟草原结婚的晚上,他搂着香香看满天的星斗,大口地呼吸着夜风,那风是甜的,如淳厚的酒,吸多了会醉人。光亮穿着香香弟弟的蒙袍,胸口宽宽的,袖子大大的。两个人在漆黑的草原上散步,光亮突然环顾四周,恐慌地对香香说,看不见灯光,别再找不到家了?香香扯着他的手说,你跟我走,我会把你带回家。香香在黑暗中唱着歌:“一杯酒,敬北斗,北斗牵着人儿走。妹妹拉着哥哥手,遇到狼群你尽管吼。哥哥是北斗,妹妹敬你酒。三杯美酒你进不了口,哥哥你就是一条狗……”香香唱得酣畅淋漓,回肠荡气,把光亮唱得也魂飞魄散。眼见帐篷的灯光越来越近,光亮诧异地说,你怎么能在黑夜里辨别出方向?香香说,因为我自信。草原多大,我的心就有多大。你在城市里待久了,城市多小,你的心就多小。在三年自然灾害时,上海的一些孤儿就是由我们锡林郭勒盟大草原抚养成人的。我家就有个上海哥哥,我们那么穷,有我们吃的,就有他吃的。到后来我们都吃不上东西,父亲狠心把羊杀了,让哥哥吃羊肉最肥的那块。我上大学前,哥哥被他舅舅领回上海。光亮问,现在还有来往吗?香香说,听说去日本了。光亮说,人都把过去忘了。香香说,我们草原人不图回报。
回到家很晚了,电话铃声响着,光亮忙去接,他以为是香香打来的。月月在电话里说,刚才罗经理和我签了合同,你每集的稿费在我的争取下,涨到五千块一集。这已经是天价了。我明天一早必须看到你全部二十集的梗概,完不成我就扣你钱。如果通过了,你必须五十天写完剧本。光亮忙嚷着,我不是机器。月月说,你就是机器。你到时候完不成剧本,就到秋末了,哪哪都秃了还拍什么呀!光亮沉声道,编剧需要创作激情,不是母鸡下蛋。月月恼了,你写不出来,就休想拿走一分钱。光亮痛苦地说,香香离我而去,我是个男人,我需要感情。月月说,女人多得是,你找啊。别感情感情的,我听着太牙碜。光亮说,我不可能随便找一个女人。月月说,我不想听你解释,我就要你后面所有梗概,然后就是剧本。怎么苦,怎么累,那是你的事情!说完,就扔下电话。
光亮眼前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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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亮编写的梗概:
舒垭突然甩开阎祁,失踪。丁经理宣布让苏雪任队长,耿哲极力反对,杨颖和郭亚萍力荐李语冰当队长。丁经理说,谁不同意,可以走人。郭亚萍为生活所迫低头,杨颖欲辞职,被李语冰劝阻。丁经理这时以拯救人的面目出现,宣布取消耿哲的承包人资格,只让耿哲当时装队的指导,并宣布给模特队增加工资。排练场又活跃起来。耿哲失魂落魄地指挥排练“大海与海鸥”,他没有脱离阴影。李语冰匆匆告诉耿哲,舒垭今晚要出国去新加坡,你该去送一送。在飞机场,一个硕大的玻璃隔住了耿哲和麻木的舒垭。耿哲望着舒垭消失,回头,见阎祁叉腰远远站着。
阎祁背信弃义,中断合同,公司陷入困境。
丁经理号召大家集资,全力以赴排练好“大海与海鸥”,争取在大连服装节获得成功,渡过难关。开始不少人观望,苏雪率先拿出十万元,公司哗然。耿哲和李语冰也随后集资。郭亚萍集资的两千块,调动起模特队对公司的一片赤诚。丁经理感动得热泪满腮,可第二天,丁经理携巨款不知去向,公司一片慌乱。苏雪昏厥,大骂丁经理,因为她把自己所有积蓄全给了丁经理。而丁经理许诺,等把大家调动起来后,再返还她。苏雪欲自杀,被杨颖和方强发现救下。苏雪悲哀地说,作为一个女人,我该付出的都付出了,但什么也没得到。杨颖求助方强寻找丁经理的下落。不久,方强告诉大家,丁经理的去处不知道,可他一直在疯狂炒股,并且最近惨赔。
在公司困难时刻,耿哲挺身而出,挽救公司,任命李语冰为模特队的队长,杨颖出任他的策划助理。一部分队员缺乏信心离去。耿哲查账时,发现公司亏空严重。
耿哲去方慧的服装店,见已经换了新主。去方慧家,岳母不满地告诉他,方慧早就去了深圳,并留下离婚协议书。上面写着,我什么也不要,全留给你。耿哲觉得脑子一片空白。这时,李语冰带来一份给太阳服装公司拍摄广告的A合同,并把太阳公司的孟经理介绍给耿哲,给公司注入希望。
在拍摄现场,一直没进入状态的耿哲在杨颖的提示下,突发奇想,把李语冰和众模特带到美丽的湖畔,完全借助夕阳的自然风光,把太阳牌服装的广告拍摄得十分精彩。太阳服装公司的孟经理欣喜若狂。太阳牌服装的广告播出后,比霓裳的广告反响更为强烈。孟经理并不满足,又与他们签订太阳牌服装的B合同。耿哲找不到感觉,他和李语冰在家里看电影磁盘。看到《外星人》这部片子,一群孩子骑着自行车飞向空中,与夕阳融为一体时,触动了他。他拉着李语冰来到国际大厦楼顶,然后对着一轮圆圆的夕阳,描述自己的想法:在楼顶竖一根梯子,让李语冰穿着太阳牌服装,慢慢攀上梯子,然后将身影插入灿烂的夕阳中。李语冰被耿哲的广告智慧所倾倒,下楼顶时不由得拽住了耿哲。新的广告拍摄又获得成功,李语冰成了电视屏幕上令人瞩目的人物,她也成了时装队的品牌,时装队声望大增。
李语冰约耿哲去她家,两人彼此鼓励,争取在大连服装节上成功。李语冰再次握住耿哲的手,说耿哲是她见过男人中最有感情的。耿哲沮丧地说,我已经没有感情了。李语冰讲述了自己不寻常的经历:在北京时装队,李语冰的靓丽已经引人瞩目,不少广告公司请她担任模特。一个服装公司的老板叫猛子,他虽然有妻子,但很喜欢李语冰,两人感情逐渐升温。在一次车祸中,猛子开车撞死一个小孩。猛子害怕坐牢,李语冰出面承担说是自己开的车。就在她要被判刑时,交管局发现了其中的交易,猛子被判刑。可当猛子入狱后,所有舆论都说是李语冰害了猛子。猛子的妻子疯了,更令李语冰痛心。她无法解释清楚,只得离开令她伤心的北京。李语冰哽咽着,两个孤独的人小心翼翼地拥抱在一起。
耿哲回家,半夜接到电话,话筒那边传来《天堂鸟》的音乐,方慧小声说,我在深圳,你听到音乐了吗?
太阳服装公司的孟经理决定跟耿哲签订合同,把太阳牌服装推到大连服装节。广告公司出现转机,原先走的模特又纷纷回来。耿哲在排练场,发现模特队的阵容不整齐,完不成“大海与海鸥”的整体策划。杨颖建议,举办了一次全市广告模特大赛,这样既可挑选优秀模特充实队伍,还能扩大公司的影响。耿哲同意,并对所有模特队员说,大家都得报名参加大赛,参与公平竞争,包括李语冰。模特队的队员们面面相觑,感觉到压力,李语冰响应。广告在电视报纸刊播出后,报名者踊跃。
一天晚上,方慧突然回来,她好像刚从外地出差回来。耿哲从灯影里认出是她,还没容耿哲想些什么,方慧撂下提包,疲惫地说,赚钱赚伤心了,我回来了,比来比去,还是家好,还是你好。然后脱了外套枕在耿哲的胸脯上睡着了,耿哲感觉莫名其妙。
时装模特大赛竞争激烈,尤其老年时装比赛时,岳母也穿着鲜艳的衣服在台上表演,令耿哲愕然。决赛时,苏雪穿着一身红服装,如同一团火。而郭亚萍穿着蓝色服装,似一泓水。李语冰身着黑色旗袍肩披黑色抖篷正独自表演,公司所有模特队员披着白纱为她伴演。她在洁白的背景里,张开两臂的黑篷,黑色弥漫着,像国画大师在宣纸上泼了一点墨。无限的黑白,单纯的黑白,优美的黑白,以醒目的黑白对比让观众耳目一新,李语冰获得第一名。她在后台激动地抱住耿哲,流着热泪。耿哲想告诉她,方慧回来了,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这时,杨颖得意地告诉耿哲,李语冰的服装是她设计的,整体表演也是她的杰作。耿哲望着李语冰,心情极为复杂。因为在下面,方慧正注视着他。方强匆匆过来,告诉杨颖,丁经理坐在最后面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等众人赶到时,座位上是空的,只是摆满了鲜花,还留下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欠你们的都会补偿。
李语冰打电话给耿哲,耿哲不在,她留下录音电话。李语冰要对耿哲吐露情感,但在国际大厦咖啡厅,来的不是耿哲而是方强。他冷冷地告诉李语冰,耿哲和方慧已经和好了。李语冰孤独地在街上行走,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他面前,是刑满释放的猛子……李语冰心慌意乱。
方慧的服装店又重新开张,销售太阳牌服装,她请李语冰来剪彩。她告诉耿哲她怀孕了。耿哲不知所措。
方强告诉杨颖,丁经理已经被拘留了。苏雪去监狱看丁经理,两人相视。丁经理说,他妻子已经和他离婚。现在,他真是惨到极点了。丁经理感谢苏雪来看他。苏雪说,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要骗我?
在飞机场,孟经理和耿哲领着广告公司的时装队在候机室,准备去大连参加服装节。方强送别杨颖,告诉她,丁经理把欠时装队的钱都还回来了。郭亚萍的爱人病情大为好转,坐着轮椅来送别,他说,我靠自己金石篆刻的本事,开了小铺,能自己养活自己了。李语冰和耿哲看着外面一起一落的飞机,李语冰苦涩地说,我喜欢的人总也不能属于我。耿哲跑去给方慧打电话,与从国外回来的舒垭邂逅。舒垭苍老许多,她痴痴地看着耿哲,说阎祁的霓裳公司垮了,她要回来帮他一把。她说,你还记得中山公园的木马吗,转来转去又得转回来。耿哲摇头说,不,我们都还在前进。
在飞机上,苏雪兴奋地唱起歌……
10
光亮写完二十集梗概,觉得自己好像一座仓库,全部被人掏空了。他揣着梗概,跑到大刘的录音棚。大刘刚录完音,神色也很憔悴。两个人在空旷的棚子里坐着,各怀烦恼。大刘骂了一句,一个破嗓子的女人跑这儿乱吼一通,我还得赔着笑脸,吹捧人家唱得怎么动听。然后她给我钱,我给她出磁带。你说,什么人都敢跑这儿来唱,都憋着一股劲儿想一夜成歌星,这可能吗?光亮懒懒地说,我不爱听这个,有什么音乐吗?听了能开胃的。大刘拿起一盘,说,老歌,李娜的《青藏高原》。光亮说,好,辽阔的。当歌声响起的时候,光亮像看到草原:“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是谁留下千年的祈盼,难道说还有无言的歌,还是那久久不能忘怀的眷恋……”光亮这时感到一阵阵心痛,他觉得香香在远方呼唤他。光亮似乎看见香香痛苦的表情,他把梗概递给大刘说,你给月月,我要去内蒙古。说着,人就风风火火往外走。大刘追他,你神经病啊……
光亮昼夜兼程,赶到锡林郭勒时已是傍晚。岳母看到他第一句话是,你老婆流产了,在医院呢。光亮狂奔,跑时丢了一只鞋子。在手术室门口,迎面碰到走出来的香香,她目光炯炯地看着光亮说,对不起,我骑马时流产了。我想是个儿子。光亮猛扑过去,把香香紧紧揽在怀里,号啕大哭。
夜晚,光亮执意要到香香弟弟的蒙古包里住,岳母说,混蛋,香香流产住包里行吗?香香说,妈,你生我们几个孩子,不都在包里吗?
蒙古包里点起了火,热乎乎的。透过蒙古包的小窗户,能看见草原灿烂的夜空。光亮拥着香香,想着流掉的孩子。他神经质地叨叨着,孩子,借我和你母亲的爱意,上天让你发芽,我本该浇水施肥,让你好好长大,在早晨的阳光里迎风而立。是我的罪过,让你早早地从真实走向虚无,让我的心田就此荒芜,也许你已经转世,成为张家李家赵家的人,只是我们相遇不相识。无论你在哪儿,在夜空里还是在草原上的叶梢上,都记住我和你母亲的话,我们将在风里,在阳光里,通过许多陌生的手,爱你……
香香说,我再给你生一个,你有生命力了,我没告诉你。
月亮好圆。
草原的风好甜。
光亮笑了,他觉得自己步入了一种自由。光亮突然粗犷地抱住香香,豪放地唱着:“一杯酒,敬北斗,北斗牵着人儿走。妹妹拉着哥哥手,遇到狼群你尽管吼。哥哥是北斗,妹妹敬你酒。三杯美酒你进不了口,哥哥你就是一条狗……”
香香推着光亮,你再把狼引来。
光亮说,干什么引啊,我就是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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