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判与温情信仰的交织——赵兰振乡土小说的特质-每日快看

2023-07-06 10:22:31 来源:《大益文学》

每每提及作家笔下的乡土世界,首先让人想到的,可能是沈从文笔下淳朴净美的湘西,也可能是鲁迅笔下愚昧落后的国民劣根性。无论是什么,乡土作家大都有着属于自己的乡土记忆,同时也会保留着内心对故乡的那份印象和期待。就河南而言,作为中国最大的农业省份和中国最不发达的内陆省份之一,依然保持着农业文明以来中国最原生态、最纯粹的村庄形式,这种定位和现状为河南作家的创作提供了不少可写的素材和主题,也使得河南作家写作时更倾向于在乡村这个大背景下全面展开,乡土意识和乡村情结是河南作家小说创作的关键点位。然而随着现代化步伐的加快,首先受到冲击的便是乡村,越来越多的人从农村走进城市,越来越多的城市建设占用村庄基地,乡村曾经的安逸静好、山清水秀逐渐被荒凉和破败所取代,所以很多中原作家的乡土写作,表达更多的即是对这种状况的批判和审视。同时,乡村虽然闭塞,但也使这里所涵养的文化带有一种独立性和地域性,孕育着个体的情感,承载着个体的童年记忆和原乡情结,而外来文化的冲击使得很多乡土作家开始进行创伤性书写,表达一种防卫式的拒绝,这在中原乡土小说中表现得更加明显。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河南号称‘中原’,曾是中国的文化与政治中心,南北宋之际,随着人口和经济中心的南移,地位开始衰落,近现代以来更是一落千丈。天灾、战争频频光顾这片土地,各路人马‘逐鹿中原’,却只把河南当作棋子、战场或临时补给地。河南就像一个中国的弃儿,一个既笼统又深刻的记忆结晶。”正是基于这种现实状况,多数河南作家致力于通过写作表达内心的郁结不满,他们执着于本土精神的归属,且怀念着过去的文化和政治中心地位,面对越来越快的现代化步伐,越来越多的现代性观念不断融入,河南作家与现代性形成某种批判与对抗。乡土情感和民族文化本就是中国整体文化意识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中原文化又是中国文化的核心,而作为中原文化核心的河南,其乡土文化特色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甚至正是这些地域特色才构成了中国的独特性,但现代化生活的追求却往往忽略了这种独特性。所以,面对乡村的被入侵和被边缘化,河南作家乡土小说中的批判,更多的是一种基于现代性或者文化根性的批判。而生长于豫东平原这片土地的赵兰振,回望故乡时,着眼的并不是乡土文化在何种程度上被忽视,也没有致力于描述现代化生活观念所造成的村庄衰落。他的乡土小说中,表达更多的是对乡下残酷或冷漠的世态人情的批判,批判的同时,对故乡已逝光景又加以温情凝视,在批判与温情的交织下希冀重构某种不变的乡土信仰。

乡村背景下基于世情人生的批判

文学作为文化传承的重要负载方式,不可避免地要受到地域文化的浸入,拥有广阔乡土腹地和历史悠久文化的中原必然会为中原作家的创作提供丰厚的资源动力,赵兰振出生于豫东平原,与余华类似,在乡镇医院工作多年之后方离开故土,北上京城,其文学创作强烈地体现出豫东平原文化和故乡经历的影响。《摸一摸闪电的滋味》由赵兰振的多部中短篇作品组合成集,多是以医生的视角观察乡镇中的生活人事、苦乐冷暖。赵兰振曾是一位乡镇卫生院的骨科医生,所以作品中的故事大多是真实的,即便有虚构的部分,也都以一种本真的状态呈现出来。因为身为医生,而且是偏远乡镇的医生,每日都会接待不同的病人,且这些病人基本上都是农民,在治疗期间,能够了解他们的伤痛,与病人的谈话中又会进一步得知他们的生活状况,所以这个职业使得赵兰振对农民的贫苦与病痛有着更深的体会,也使得他在乡土小说中流露出的批判没有那么犀利与刻薄,多了一些悲悯与同情。再加上童年记忆里的故乡有着令自己难以忘却的人事,无论是对豫东平原的风物还是人们之间的情谊,怀念与留恋之情始终存在。所以在赵兰振的乡土小说中,批判与温情是交织并存的。

《摸一摸闪电的滋味》这一篇小说涉及到婆媳间的人伦关系,婆婆对儿媳妇的不满,儿媳妇卑微又无助的境遇,身兼儿子和丈夫两种角色的体面男人,他们之间的关系作者都看在眼里,甚至比当事人更清楚这个家庭的相处状况。婆婆将儿子的病痛归咎于儿媳妇,是一位不讲理甚至无理取闹的“恶”婆婆形象,而对于儿子她却可以不顾一切,大雨之夜也无法阻拦她的步伐。老人区别明显的态度在当时的农村是一种很常见的落后观念,作者再次重提也正说明了他对于这一司空见惯的现象还是保留着自己的批判态度。同时在这篇小说里,还强调了这个体面男人正在面临死亡,可他却面色从容甚至面露笑容,只因他刚刚去赴了一场名叫“爱情”的约会,按常理来说这是对妻子的不忠和不公,这个人物形象理应受到丑化。可是在作者笔下,男人的幸福并未让人感到厌恶,甚至有些令人同情。或许他的婚姻本就是建立在没有爱情的基础上的,或许他只是为了生活为了家人而接受了这种结果,他的妻子同样也没有任何过错,他们每一个人都力不从心,组建着不和谐的家庭,承受着不快乐的生活。作者不认可这样的生活方式和人伦法则,可同时他又感到无力,在这个贫苦边远的乡镇里,他只能细心观察着周围的世态人情。在回望故乡之际,赵兰振以文字的方式,诉说对乡土中不幸之事的同情,同时又以冷静的笔触,表达对某种乡村落后观念和现象的批判。

乡土世界之于广阔的都市,自成一个封闭的系统。在这里有着约定俗成的生活法则,这些法则揭示着人与人之间微妙复杂的关系,诉说着人们奋力挣扎却无法逃脱的苦痛,构成了一个又一个的生活图像。在赵兰振笔下,乡土世界里的每一个人事都不应该被忽略,他不着眼于宏大的叙事模式,而力求通过细微的描写来展现乡村里存在的每一处真实景象。比如乡镇落后的医疗状况,连最基本的手术条件都满足不了,要么是露天的手术室,要么是明灭不定的手术照明,这种简陋的环境和不确定的因素都会对人们的生命健康造成威胁,作者细致地描述了这种状况,实际上是在表达一种批判心理,一种对忽视农民生活和生命现象的批判。不仅医疗设施简陋,医疗水平也同样低下,真正能够看病的医生少之又少,甚至还有不懂装懂的,在这种境况之下,人们承受疾病的痛苦,面对死亡时的无助,显得更加普遍而深重。作者还以极为细致冷静的笔法描摹治疗方法和手术过程,比如妇产科里对死去胎儿碎尸过程的描写,极具震撼力,与医生们的胡作非为和司空见惯的冷漠相互交织着。婴儿“脖颈上的断茬就像咧开的大嘴,在诉说着无言的仇恨和愤怒”,这句话实际上也是作者在表达自己的愤怒,愤怒这低下的医疗水平和缺失的医护素养,他同情孕妇的遭遇,可怜婴儿的命运,这种落后的境况使得他无声批判又深切悲悯着这个乡镇下的世情人生。

在《摸一摸闪电的滋味》各个篇章中,都有一定的故事情节,或描述着乡镇中人们的生活状况,或反映着乡镇中人与人之间微妙复杂的关系。而对于这些故事情节的叙述,在作者笔下总是生发出一种真实又震撼的力量。当然也有极具想象力细节的嵌入,比如一条断掉的腿会跳舞,拍击怀有死胎的腹部会有萤火虫飞出,这种不可思议的情节出现在小说里却毫无违和感,甚至更能帮助读者窥见乡村最真实的模样,也仿佛是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与作者同时诉说着乡土世界里的种种。赵兰振力图通过文字让我们看到乡村本真的状态,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都成了他关注的对象,不仅仅通过简单的故事情节去展现乡村,他看到更多的是一个个血肉饱满的人物和复杂的人情世态,无论是成年人还是孩童,他们的苦痛作家都有所感知。年轻人为了生活而拼搏着,最终却无法健康地度完此生,除了身体上的病痛,还有家庭里的创伤,亲情冷淡,兄弟反目。这种现象在乡村或许是常见的,作者却并未一笔带过,他真实细致地描述着年轻人从入院到死去的过程,在最后甚至直言:“这个年轻人的尸体是当天夜里没有的,估计是他反目的哥哥们良心发现,为了显示兄长的大度,免费把他送进了土中。”嘲讽的字句中流露出赵兰振对这种冷漠亲情和残酷世情状况的批判。

作者希望乡村的发展艰难与困苦落后被人注意到,同时也希望人与人之间的温情被人感受到,所以他着眼于豫东平原这片土地上发生过的世态人情,在对故乡的思忆中叙述真实存在的各色人事,在一个封闭静态的空间里展现乡土的真实状态。这同时也是赵兰振对小说创作的一种信仰,他看重小说的真实性,认为:“真实有一种力量, 可以穿越时代,穿越文化与地域的重重阻隔呈现在你的面前。”因此,他不服从于宏大叙事的小说策略,不从作品的重大意义入手,而更倾向于对生活中形形色色小事小情的描述,从而对故乡进行追忆和反思。很多河南作家因为有着强烈的地域归属感,且不满于现代性观念对故乡生活的冲击,所以他们的乡土小说多是表达对故乡的眷恋,村庄情节比较浓重,这种情结也使得他们对乡村过分认同,批判不足,即使批判也主要着眼于现代性文化观念进入村庄给农民生活带来的冲击和灾难,描述的是“农民在权力挤压下的现实生活困境与生存姿态”,批判的是“他们在权力追逐过程中显现出来的人性弱点与精神缺陷”,这在一定程度上会造成批判类型的统一化和情感表达的单调化。而赵兰振作为较早一批觉醒的乡村知识分子,对于乡土有着更清醒的认识,毫无疑问他对故乡也有着深沉的眷恋,但他同时也意识到了乡村的落后,这种落后不是由于现代化进程的冲击带来的,而是乡土中本来就存在的。所以赵兰振在怀念故乡温情过往的同时,亦清醒地批判着乡村的落后现实相,使得温情与批判、批判与温情交织并存,也使得他的乡土小说形成了一种别具气象的抒情特质。

乡土世界中希冀重构的温情信仰

仔细感受赵兰振的乡土小说,会发现他的乡土记忆里确实是有很多温情存在的,文字的批判色彩里蕴含着不少关怀和情感的寄托,充分体现了批判与温情相互交织的特质。赵兰振对故乡是眷恋的,尽管叙述的都是乡村中平淡甚至有些残酷的生活日常,没有牧歌式的咏叹,也没有诗意的礼赞,但通过对故乡人事的细致描述,对往事的回忆,还是可以感受到他有肯定并渴望再看到的东西,且内心有某种不变的信仰支撑着。赵兰振的乡土记忆中,虽然有不少苦痛经历和批判反思,但同样也有让他深情追忆并希冀重构的温情信仰。在《摸一摸闪电的滋味》的首篇,作者便用“为伊消得人憔悴”来形容自己归乡的迫切之心,还有“度秒如年”“归心似箭”这类词语。虽然步行前往村镇的行程并不是一路畅通无阻,甚至还充满很多未知和惊险,但他仍一往无前,虽然他已经发觉了不对劲并感到害怕甚至恐惧,但他仍坦言:“我自始至终没有后悔。”[2]5始终有一种信念在支撑着他,这种信念有一种强大的力量,使他相信“人见了人一定会倍感亲切,一定会乐于互相帮助”,直到在这个黑暗而荒寂的地方,出现的一辆车没有给他任何帮助,甚至还差点让他在这个深夜不明不白消失的时候,他心中的那股力量也并未消失,只是须臾的失落,“心又顽强地从水面撅出来”。若不是因为故乡里有自己眷恋怀念的或者心中信仰的东西,恐怕没有人能够这么“奋不顾身”。在这归乡途中,作者热烈期待着,极度渴望着,想要重新看一看故乡的模样,却没有他所以为的倍感亲切,也没有他仰起脸就能看到的满天星光,有的只是途中无边的恐惧,路上盛了腐烂尸体的棺材,还有差点儿弄丢了的声音。“被城市放逐的现实下,小说家本欲以乡愁和乡恋强化自己的漂泊感,在回归乡土的过程中使自己悬浮的精神有暂时的栖息地,但实际上,他再次被已物是人非的乡土拒绝,感受到灵魂再次远离的滋味。”赵兰振正是有这样的感受,所以对乡村现实的书写不可避免的带有批判色彩,但与此同时,童年记忆和过去人们间的情谊也在召唤着他,某种不变的乡土信仰就在这种批判与温情的交织中悄然重构。

故乡里的生活是最真实的人生,故乡里的自然同样也是最真实的风貌,是最能唤起一个人乡土记忆中所有美好的东西。赵兰振无论是在《摸一摸闪电的滋味》中还是在《草灵》中,都没有长篇大论地描写乡村里的自然风物,也没有极力赞美故乡风景有多么秀色可餐,但实际上,他的叙述语言中一直不露痕迹地眷恋着故乡的自然环境。无论是闪电还是阳光,草地还是麦田,他总会时不时地提到,掺杂在对乡村世态人情的体察中。比如在一个以《初醉》为题的短篇小说中,表面上看似只是描述了一个孩子初次醉酒的情形,但正由于孩子醉酒骑车,栽在了麦田里,他就“看见了面前招摇的碧绿的麦叶”,“他还看见了晃动的阳光,看见了无垠蓝碧的天空”,“脆嫩的麦苗散发出清芳,有着诱人的形态和气息”,他还“感到温暖,浑身像是着了火,使这料峭的初春有了夏天的意味”。事实上,或许正是作者自己在为故乡的这般景象着迷,是他自身感受到了温暖。孩子因酒而醉,他因景而醉,“初醉”既是孩子第一次醉酒,同时也代表着作者离开豫东平原后,首次切身亲近故乡的自然,沉醉其中。赵兰振曾言:“我认为一个作家应该回头向童年看,你的所有写作,你对这个世界的所有感受其实都从童年来,后来也会有,但是后来的都是重复,在你心理上的刻痕会浅了一些,你的记忆就不那么深刻了。我觉得一个作家一定要是内明的,在你的心灵里头有一盏灯照亮自我。”基于此,我们甚至可以认为醉酒的孩子就是赵兰振本人,以童年经历为视角,回望故乡,表达心中那份独有的乡土记忆,对他来说这或许就是那盏灯,让他可以看到故乡的本来面貌,即便有不得不批判甚至想要忘却的苦痛经历,也还是保留着那份故乡情结。故乡里熟悉的环境,哪怕仅剩零星碎片,都可以再次唤起他对乡土的温情思忆和不变的信仰。

童年带给作者的不仅有熟悉的乡土风物,还有怀念的往事和人情,或许已经时隔多年,但仍历历在目,这也说明了故乡之于赵兰振,难以忘却的事物确实有很多。童年记忆和人间情谊的羁绊使他的情感表达,不仅仅停留在对故乡落后状况的批判上,还包含某种不变的信仰,这也成为赵兰振的乡土小说中批判与温情交织的缘由。比如《摸一摸闪电的滋味》中的一个短篇,以独特的方式回忆四爷,从“我”出生到四爷死去,叙述的全过程作者都没有直接表达对四爷的喜欢和怀念,甚至直言不喜欢四爷给起的小名,也没有满足四爷在弥留之际想见“我”一面的这个小小心愿。但不喜欢的名字却影响深远,儿时不愿见的人现在却成了心中的一个结。作者不记得四爷的模样也不记得他的声音,“不记得四爷的任一件事,记住的则只有他的死”。四爷在逝去后也依然用他独有的方式表达对“我”的疼爱,而“我”在多年后亦渴望着与四爷的相见,同时又“一想到亲人相见的可能景象,失望的迷雾就会围裹我。不单单是失望,更多的是心的失落”,所以更愿意“在想象中亲密,在冥茫的记忆荒漠里深情交谈”,这是作者回忆温情和重构信仰的方式,文字之于他就是一种寄托和抒情载体。《草灵》中的千里之于翅膀,就是一份温情,也是一种信仰。千里在翅膀心里无所不能,对自己的关照也无微不至,千里会带着他吃肉,会偏心于他,会为了他为了村里人独自承担责任。这是童年记忆里的光,也是无法抹去的温情记忆。“翅膀和千里在一起时一下子庄重起来,从没感觉到自己是孩子,他觉得他是一个和千里哥一样的大人,需要用千里哥一样的方式来报答千里哥。”所以在千里不见的几十年里翅膀从未中断过寻找,在这个过程中翅膀还得知了千里父亲的故事,千里出事和其父亲出事都是发生在七月半的一个夜晚,相隔三十年,翅膀却看到了同样的场景,往昔的音像在相同的时刻播放,两个夜晚不断重叠,这仿佛形成了一种镜像关系,一种命中注定的悲剧感让人震撼且极度惋惜。作者选择这样的叙述方式,或许可以说,是在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建构自我抒情话语,力图再次感受并重构那份念念不忘的乡土温情。

《草灵》中最普遍的就是通过孩童的视角观察乡土里的种种,最不缺少的就是孩子的经历,天真愉快,又刻骨铭心。动物是他们的伙伴,最终却逃脱不了死亡的结局,他们难过却也只能接受,甚至还会流着泪吃下伙伴的肉。“早晚都一样,反正咋样都得死”,“哪只羊能不死,哪只羊不是为了让人吃它的肉才活”。孩子们清楚地知道这些残酷的事实,也只能用这些话来安慰自己。赵兰振没有回避也没有掩盖乡村现实生活中并不缺少的辛酸和无奈,乡村的贫穷和落后让人不得不屈服于生存,无法执着于内心的真实渴望,这也是他所批判的地方。但同时他的童年时光里并不是只有这些残酷的思忆,也传达着不少淳朴深厚的真情。比如谷米和芋头纯净且忠实的友谊,大人之间的恩怨也阻挡不了这两颗默契的心朝着彼此靠近;再比如《摸一摸闪电的滋味》中安稳和安生的手足情谊,哥哥的失误造成弟弟重伤,却丝毫不会影响兄弟二人血浓于水的感情;还有那“最值得我自豪的层层叠叠诸多少年往事之一种”,支撑着少年“揣藏着危险的火焰诚实骄傲地站着,而不是被谎言安全地围裹卑琐地坐着”。这些都是童年时光里最宝贵的东西,也正因为有了这些东西的存在,苦难和创伤就变得温和了不少。然而故事的结尾,以芋头生病,谷米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而告终;也以安稳重病无医,安生痛哭绝望而结束。这样的结局终究是因乡村的落后造成的,所以温情的童年回忆中也包含着对这种落后现实的批判。由此,赵兰振的乡土小说将批判与温情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抒情特质,平凡的故事叙述中传达出一种震撼,微妙又不失力度。

结语

赵兰振不是乡土浪漫派作家,乡土小说中的抒情不是歌咏式的,他笔下的乡土世界同样也没有那么诗意美好,甚至遍布现实且潜藏残酷。但赵兰振始终着眼于乡土中真实的人情世态,回忆着、叙述着他所经历过的和所感受到的,力图还原一个本真的乡土面貌。很多作家在自己的乡土小说里都有对苦难的描述,并试图将其当作回溯故土的精神隧道,将笔下的人物从错综的世俗网中拔出,绕开复杂的人际关系,以确保苦难的纯粹,加大苦难的沉重。赵兰振的乡土小说中也不乏对乡土苦难的表述,他的批判点位就基于此,无论是对苦痛经历的描写,还是对落后现实相的反思,赵兰振都没有避开。但他并没有一味沉迷于苦难书写,而是以童年记忆为基点,以过去人与人之间的情谊为纽带,吐诉了乡土中令人眷恋之处,将批判与温情交织并存。

对乡村的全面揭露中夹杂着深切的缅怀,不留情的批判里抹不去沉重眷恋,这不仅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种意味深长的现象,也对后来的小说家特别是20世纪90年代乡土小说家产生了影响。赵兰振乡土小说中显现出的批判与温情交织这一特质,可以说或多或少就受到了这种现象的影响。此外,在世纪之交的乡土小说中,既有审美乌托邦式的乡土叙事,也有基于现代性批判下,对文化价值取向的表达和道德立场的选择。而在赵兰振的乡土小说中,其抒情基质既不是田园牧歌的情调,也不着眼于“现代性”与“反现代性”的冲突。他执着地从故乡孕育的人情世态入手,透过故乡观察世界,在典型的世情小说基调下,描绘着乡土的真实面貌,批判中不失温情,苦痛中不失信仰。

赵兰振的乡土小说,既充斥着基于世情人生的反思批判,也流露出难以忘怀并希冀重构的温情信仰,在批判与温情的交织下思忆故乡,构成一种独特的抒情特质,向我们展现了一个丰富且真实的乡土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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