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读书报:能否回忆下您在北大读书的情况?老师们有没有给过具体的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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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敬群:高考结束拿到北大中文系的录取通知书,我想将来就是一个文科生了,可能没有机会再去读很多自然科学的书,我要补一下这方面的欠缺。那段时间我很认真地读了一本《自然科学发展简史》——这就是我们那一代人的特点,对自己有要求,认为应该全面发展,根本不需要老师督促,也不用开书单,读书完全是自觉、自发的行为。1984年到1991年,我在北大七年间,正处于读书蔚然成风的环境。没有多少零花钱去买书,我就在图书馆把书借出来,一本一本地抄,我先后抄过朱光潜先生的《悲剧心理学》、丹纳的《艺术哲学》——我们很多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中华读书报:您喜欢自然科学?
韩敬群:如果说有一本书是我的《西行漫记》,那就是徐迟先生的《哥德巴赫猜想》。有一年我去法兰克福书展,带回来一本《万物简史》,很想联合北京科协引进出版。不过很遗憾没能做成。那本书我特别喜欢,作者是美国随笔作家比尔·布莱森。他具备全面的素养,从宇宙之大到粒子之微,都谈得头头是道,是让人开阔胸襟的书。
中华读书报:有丰厚的古典文学的积累和素养,又有全方位发展的意识,在把握整个出版社的方向上应该很有优势吧?
韩敬群:我经常讲这是“差异化竞争”。我对当代文学的阅读和了解可能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但是因为有一定的古典文学修养,外语也还不错——而且我从来没放弃过学习,研究生毕业以后我一直在学英语,培养了阅读能力,看了大量的外国文学原著。门罗获得诺奖之后,她几乎所有英文单行本我都认认真真看过,《逃离》看了不止一遍。有了对外国文学的理解,评判中国当代文学的时候会有一个比较好的参照系,在世界文学的范围内定位中国文学,这样才能看得清楚。
中华读书报:这样的视野和格局中,仍能沉下心来认真对待当代文学?
韩敬群:文学史上并不是每个时代都是建安七子、都是初唐四杰或者李白杜甫的时代,肯定会有一些时代黯淡无光,一些时代星光璀璨。谁知道呢?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能做的事儿。也许这个时代不是一个大师辈出的时代,不是一个群星璀璨的时代,但是作为文学编辑,我们最重要的服务对象就是这个时代的作家,任何一个时代,无论多么平淡或是奇瑰,跳荡还是平静,总会有一些认真写作的作家,我们需要做的事就是去努力发现这些作家,然后尽可能去帮助他们。他们的知名度有大有小,但在我看来作为写作者,他们是平等的。我不会认为大家、名家就天然具有文本判断的豁免权,文本面前人人平等。
这个时代总有一些好的写作者,总有一些好的想法、好的故事,等待我们去发现、去发掘,我们还是要去做建设性的事情。
中华读书报:2018年您被中国编辑学会评为“十大优秀出版编辑”,您觉得优秀编辑必备的品质有哪些?
韩敬群:必须向时代学习,向人民学习,要时刻紧跟时代,紧跟人民,这就是对时代的领悟力和穿透力、对生活的感受力,这个特别重要。如果是对生活麻木不仁、没有感觉,也当不好文学编辑。作家对细节的把握能力、观察能力特别强。跟他们在一起,我就知道自己的短处在什么地方,人家能够一眼看到周围的环境、氛围、气候、树木、花鸟有什么特点,我可能就比较迟钝,这就要求自己慢慢培养对生活的感受力,去琢磨这些细节。
中华读书报:您一直在坚持写旧体诗词?
韩敬群:写旧体诗词需要灵感,不是说想写就能写出来的。有的时候灵感就像金丝雀一样翩然降临,就可以写出来;但是它要不来,强写也不太容易写好。
我写旧体诗词,完全是盲打误撞,野狐禅式的。我从初中就喜欢沈德潜编选的《古诗源》,尤其是其中六朝时的“清词丽句”,然后就邯郸学步,学写对仗,慢慢自我修正,琢磨平仄,去看一些关于格律方面的书,高中的时候我已经能写出还不错的诗句了。我的母校旁边有一座山叫齐山,杜牧曾经写过《九日齐山登高》,“江涵秋影雁初飞,与客携壶上翠微。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高中的时候我也曾登上齐山,写了一首诗:“绝顶一登望,万里入情思。风云天际起,心事着谁知。陌上余霜冷,山中晚日迟。当时人迹在,相忆菊花时。”现在读来,还能看出一点青春的豪气或者说轻狂。
中华读书报:您有没有什么一读再读的书?
韩敬群:我读得最多的书还是我最喜欢的两个诗人的诗,就是杜甫和苏轼。郭绍虞先生认为读杜甫最值得推荐的版本是杨伦的《杜诗镜铨》,我主要读的就是这个版本;苏轼我主要是读中华书局出版的孔凡礼先生校勘的《苏轼文集》《苏轼诗集》。我见过孔凡礼先生。他是我的安庆同乡前辈。他很传奇,是北京的一位中学老师。
中华读书报:您为什么特别喜欢杜甫和苏轼?
韩敬群:把古今文学打通去读,我发现文学的伟大和高贵,在杜诗那里是体现得很充分的。从诗歌艺术的角度来说,它确实是中国诗歌的最高峰,各种诗体在他那里都得到非常完美的表现。杜甫悲天悯人的博大情怀,在中国诗人里特别突出。作为一个自觉的诗人,他一生对诗歌艺术的孜孜不倦的追求让我非常敬重。
有一次我读库切的《耻》,其中有一个细节,就是卢里到农场跟他女儿在一起生活,帮助贝芙处理宠物的尸体,此前别人处理会把动物尸体扔在传送带上,把摆得不整齐的用铁锹拍匀溜了。卢里看到后特别不忍心,他一个个把动物尸体摆好,亲手把它们送进焚化炉,当时我特别感动,这是古人说的慎独,没有人要求,但他自己这么做,仿佛这些死去的动物都是他的亲人。
库切有一句话叫“设身处地为别的生命着想”。我看到那段描写的时候就想到了杜甫。人为什么高贵,文学为什么高贵?就是能够设身处地为别的生命着想。
看看杜甫的《又呈吴郎》,他在批评别人的时候也在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即防远客虽多事,便插疏篱却甚真。”他非常委婉地批评吴郎,又给对方留了台阶。杜甫是一个让你百读不厌的诗人。他的伟大里有很多细小的地方,并不是说遥不可及,比如说他写“两个黄鹂鸣翠柳”写得很纤细,同时他又非常丰富,你读他的各种诗,永远都是会常读常新。一般读者,读萧涤非先生的《杜甫诗选注》,大体上就能了解杜甫比较精华的地方。
苏轼是中国文学、文化史上的一个全才,而且非常有趣味。他对人生的看法我也很喜欢。他的人生观是悲观打底的乐观主义,知命而必竭以人事。林语堂概括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穿了世间的一切和他的努力的徒劳,却保留着充分的现实感去走完人生的道路。”我很喜欢这样的人生观,他不是悲观主义者,也不是盲目的乐观主义者。人生就是从摇篮到墓地,大家的终极都是一样的,但是我们还是不能放弃,还要保持足够的热情、足够的勇气去过完每一天。苏轼是一个天才,他总能够从我们想不到的角度给你意外惊喜,不管什么题目,你都想不到他会这么去写,非常了不起。
像杜甫和苏轼这样的人是应该读他们的全集的。他们的每一首诗,每一篇文章都值得细读。当然不是所有的诗人都值得你读全集。
中华读书报:带三本书到无人岛的话,您会带哪三本书?
韩敬群:我已经说过两本了,杜诗和苏轼诗词文,然后带一本《庄子》——全是古代的,我毕竟还是一个学古代文学的人。
中华读书报:要组织宴会的话,您会找哪些作家?
韩敬群:我希望见一下门罗老太太,还希望见一下黎紫书,还有我原来很喜欢的一位男作家,《绿衣亨利》的作者凯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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