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若兮:诗人需要自我拯救和重建的能力

2023-05-18 09:16:44 来源:《诗探索》

原标题:专访||诗人段若兮


(资料图)

段若兮,北京师范大学与鲁迅文学院联办研究生班文学硕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诗集《春山空静》《人间烟火》《去见见你的仇人》。作品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参加诗刊社第33届青春诗会。鲁迅文学院第34期高研班学员。入选甘肃省第三届、第四届“诗歌八骏”,获第十届敦煌文艺奖,第六届、第七届黄河文学奖,第十一届李梦阳文艺奖,首届南梁文艺奖,石峁文学诗歌提名奖等。现供职于庆阳文学院。

1、你是从哪一年开始诗歌写作的?最早激发你写诗的灵感是什么?

大规模地开始写诗是2012年,开始创作完整的诗歌文本,并且连续地写。但其实我觉得诗歌或者说诗意的萌生开始于更早的时候,有时候是日记里网页上写下的片言只语,有时候是一闪而过的念头或者没有成形的语言碎片,有时候是恍惚中看到的一个场景或者掠过心头的一种感受,这些都是诗歌写作的发端和源头。更准确地说,在我学会阅读、观察和感知之后,诗歌写作就已经开始酝酿了:生活像是洁白坚硬的冰面,而诗歌是冰面下缓缓流动的那一脉细细水流,暗默、寂静而充满奔涌的力量,夹杂着虫卵、枯叶和尖锐晶亮的冰屑,在冰面下无尽汹涌,那是一种无声却永不枯竭的汹涌,充满倔强的激情和冰冷的理性,还有一些不管不顾的颓废和超脱。我始终相信,先有了具有诗性内核的人,随后才有了诗歌。或者说诗歌存在于诗人之前,存在于写出和发表、出版之前,存在于被人传诵和熟知之前,当然了,也存在于废纸篓和退稿之前。对于写诗的人而言,诗歌或者诗意可能是基因的一部分,本就存在,只是在一个合适的时候,诗人拿起笔,把它写到了纸上,此时,诗歌有了现实的肉身,被唤醒,被看见,被发表,被传读。

关于灵感。我否认灵感。我认为灵感是对写作技艺的遮蔽和忽略。灵感是一种自认为写作存在便捷之路的投机和偷懒思想。我不信赖灵感,我信赖时间和在时间的长河里沉淀下来的技艺、情感、意志和思想。我写诗不靠灵感,尽管会有读者认为,我的某些诗歌中体现了灵感,好像我靠一种奇异的诀窍抓住了别人没有抓住的,那只是读者从作品的外部在推测作者,或者说读者被诗歌体现出的简洁、灵敏、轻盈、精美和超脱所欺骗,诗歌中的轻盈随性都是经过长期打磨和训练而呈现出来的轻盈和随性,或者说轻盈的内核是厚重质实,随性的内核是科学般的严谨和数学般的精密以及建筑学般的稳固。所以灵感不重要。灵感只是长期阅读和反复写作练习的结果,不是神赐之物,不是无由来之物。重要的是阅读、是练习、是针尖般敏锐的感知能力,是收放自如的语言表达能力和统摄全局的谋篇布局能力。

2、请选择2—3位对你的诗歌创作最有影响的古今中外诗人或艺术家。

很多诗人的作品我都在读,我很难说清楚谁对我的影响大。我不确定读者读我的诗歌的时候从我的身上能看到谁的影子,其实诗人对自己也是盲目的,很难评价自己。我一定受到了很多人的影响,但我觉得我还处在提炼、编织、淬合的阶段,那些影响还没有在我的身上很鲜明地体现出来,我还没有定型。

在写作的不同阶段,或者面对写作的各种难题,我受到了不同人的不同方面的助推、感染和教化,我从他们身上拿走一个个形状不同的瓷片,拼贴成现在的我,而我还有很多空白,我不知道我会用哪些瓷片来继续拼贴,等等吧,我也在等这个结果,我甚至比读者比其他任何人更想看到这个结果:就是多年以后,透过我的作品和我的人生,你能看到谁的影子和面孔。

3、请提供你自写作以来的 10首代表作题目,并注明写作年代。

我尽量试着提供风格不一样的作品。一个诗人很难确定自己的代表作,还是前面那句话,诗人对自我其实是盲目的,所谓代表作之类多半是读者或者评论家的认定,对于我而言,收录在诗集里的每首作品都写得很认真,而且每一首诗歌都有不同的侧重点,或者充满尝试和探索的意识。有些是语言韵律方面的,如《水袖》《十里桃花》;有些体现的是一种勃发放浪的想象力和语言能力,比如说《蝴蝶》《血橙》《黄玫瑰》;有些是以诗歌的形式在解读诗歌及诗人,如《纸上相逢》《盲女》《此刻的暗用尽我一生光明》;有些体现的是编织故事的能力,或者说是以写小说的方式在写一首诗歌吧,如《丫头》《长椅》《生日》《电影院》等,就是十几行的诗歌容积里面压入的是一个荡气回肠的或者苍凉悲伤的故事,这个故事如果展开写就是一个两万字的小说短篇,而我选择了诗歌的写法,用一百多字。我觉得不同的诗歌对作者而言是不同向度的尝试,我愿意继续尝试。

4、你写诗一挥而就,还是反复修改,还是有其他写作方式?

“一挥而就”和“反复修改”这两种方式都有,有些诗歌差不多是两三分钟写成的,完成后稍微调整下句式标点,这种算是“一挥而就”吧。也有些诗歌是写了草稿,随后进行了肢解式的重组,也算是“反复修改”。还有一些诗歌的写作是起源于忽然闯入的一句话,随后在这句话的刺激下,将其扩展写成了一首诗歌,比如《一生为你下厨到老》这首诗歌就是源于“我做饭给你吃”“慢慢变老”这些日常语言的刺激吧,还有“你撞见了我薄如蝉翼的叹息,今夜你要把我镶入你的胸膛”,我是最下写下这个句子,随后将其写成了一首完整的诗歌《夏夜》。

5、你如何看待生活、职业与你诗歌写作的关系 ?

大多数时间里,生活和职业与诗歌写作是冲突的,甚至是一种很敌对的关系,因为在生活和职业这个评价体系里是不存在“诗人”这个项目的,那么诗人就是无效的,是外来物,是冒犯者。但是在这种处境中,面对生活和职业,我并不是一种强力对抗或者放任不管的态度,我的生活和职业也处理得很好,也就是说,我在尽力化解这种对抗和冲突,力求在这三者之间找到一种平衡,这样的话,我的生活和职业也可以成为我的诗歌写作的支撑,起码不再是一种对抗和瓦解的力量。我觉得一个人面对生活、职业与写作的冲突时,要有对抗的能力,也要有调和的能力,乃至顺从的能力。同时我发现生活对于创作的影响不完全就是时间的占用,精力的消耗,以及他人对于诗人的忽视或者批评,更为可怕的是一种缓慢的掠夺和侵蚀,让你变质。这体现在诗人身上就是意志力的降解,灵性的消磨,文学语言的退化,写作思维的走偏。作为一个诗人,一定要警惕这种“缓慢的掠夺和侵蚀”,因为只有这种改变让你“变质”,就是你依然是你这个人,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资源的积累你的社会地位提高了财富增加了变得更像一个世俗意义上成功的人,但是,你不再是一个“诗人”,你的本质和内核被篡改了。你富有,高级,精明而体面,却已落入凡尘。

所以,在现实的泥沼中,诗人需要有一种甄别和筛选的能力,自我拯救和重建的能力,你要有意识地保护和培植自己的才华,让其变得强壮、稳固、可持续,日益夺目,不容忽视。

6、你关注诗歌评论文章吗?你写诗歌评点、评论和研究文章吗?

我对诗歌评论文章关注不多。我觉得诗歌和诗歌评论的相关性不大,我不认为评论可以让诗歌变得更好。我偶尔会写些诗歌阅读感受类的,或者作品分析,都是主观感受,有感而发,谈不上研究。

7、请写出你认为最重要的三个诗歌写作要素。

语言。意境。空间感。

语言是一首诗的最大内容,甚至等同于诗歌本身。首先,如果没有语言,诗歌就没有介质和材料得以呈现,存在于诗人脑海中的理念、思想、精神等可以被当作一种诗意化的存在,但不能说这就是诗歌,这些意念性的东西距离诗歌成品还差至关重要的一步。卡尔维诺曾提出一个观点,说当各种美学理论号称诗歌来源于灵感,关键的问题就是这些灵感如何才能成为落在纸上的作品,如何才能成为白纸上的一行行黑字?也就是说,一切意识活动都要借助语言的赋形,才能成为可见的文本。离开了语言,诗歌永远处在一种未完成的状态中。现代诗中的语言是一个综合概念,类似于结晶体,里尔克等作家都强调过日常语言和诗性语言的差别,瑞典作家特朗斯特罗姆说,词并不是语言,鹿踩在雪地上的脚印是语言。这些作家关于语言的界定和启示性的解释,都说明诗歌中的语言是生动活泛、具有生长性和隐喻性的表达系统,词语只是构建这一表达系统的原材料。汪曾祺说过,一个作家的语言表现了作家的全部文化素养。诗歌中的语言包含词语的内涵意义、文化积淀、精神指向,以及字词句段所形成的节奏感、音乐性、气韵、氛围等,所以说语言既是诗歌的载体,也是本体。尤其要注意的是现代诗没有押韵、平仄、固有曲调或者字数的限制,这听起来好像现代诗变得更自由了,但并不是变得更容易了,其实是支撑和规范诗歌的形制消失了,诗歌不能依赖平仄押韵、五言七言等固有格式,只剩下语言这一种材料了或者这一种表达方式了,那么诗歌对语言的依赖性必将增强,这证明了语言的稀缺性和独有性。当现代诗只剩下语言了,语言是孤立无援的,也是一家独大的。一首诗的语言相当有限。诗人所要表达的思想、情感,以及技法等都要压缩在语言中,实现一字千言的表达效果。所以说,之于诗歌,语言的重要性是无可替代的。

意境是一个非常高端的词,它本身就是一个标准,只有好的诗歌才能体现出意境,或者让读者感受到:“这首诗很有意境”,相反没有意境的诗歌是平庸的,不达标的。

空间感,就是一首诗歌所营造的东西要足够宏阔,哪怕题材选取的是一个小事件或者一个几秒钟的片段,但是诗人要经过自己的创造让最终的诗歌成品能装得下作者也要装得下读者的想象、幻想、猜测、回味,不能促狭,不能皱缩,不能干瘪。一首好的诗歌会打通个人与世界和万物之间的联系。让作者和读者借助这首诗歌由一点走向更开阔处,更深邃处,更优美处。

(本文转载时有部分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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