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史迈:女性友谊更像是一幅锦绣,细密的针脚构成精妙绝伦的图案
《鱼猎》是青年作家史迈的第一部悬疑推理小说,她参加了豆瓣阅读举办的第三届长篇拉力赛,最终获得了悬疑组潜力作品奖,而这本书如今也卖出了影视版权。她自述:“是这个故事还有它带来的一些奇迹把我一次次打捞上岸。”
由两个女孩共同完成的一场复仇故事其实并不新鲜,但阅读过这本书的读者仍感叹于作家细腻的文笔及精巧的构思,她笔下的女主角们在命运中的反抗与自我救赎,同样蕴藏着力量与希冀。她将故事内核包裹在一个精妙的机关里,创作了一部自由、并忠于自我的作品,以此表达自己的社会关怀。在她看来,“现实中不会等到答案,但故事可以。完成这个追问,也是我写作这个故事最大的动力。”
(资料图片)
接下来是史迈关于第一本书,第一个故事的采访讲述。
青年作家 史迈
01
“女人的友谊是因为她们处在
共同的命运之中”
记者:《鱼猎》可以涉及很多主题,但真正书写的是两个女孩的情谊。何器和俞静是两个个性完全不同的女孩,书中说“因为你相信我,如同我相信你一样”,这两个人物彼此吸引的“点”是什么?你的创作谈里也引用了波伏娃的话——“男人之间的友谊大多建立在他们的兴趣爱好之上,而女人的友谊是因为她们处在共同的命运之中。”那么也许可以这样问,这两个女孩的共同命运是什么?
史迈:她们两个人之所以彼此吸引彼此相信,并成为对方的救赎,本质上是因为她们是一类人。从故事的角度来说,俞静和何器都是两个“不被爱”的人。俞静在家里始终是一个“多余人”;何器父亲的爱更像是一种表演性质的控制欲,她父亲自始至终爱的都是他自己。她们明白,无论是性别还是家庭,都是无法选择的事,但是她们可以通过选择未来来改变这一切。
两人的个性虽然不同,但是她们都目睹和共享了一些相似的苦难,也都在彼此最困难的时刻挺身而出,这是她们吸引彼此很重要的原因。
记者:实际上,此前有一些影视文学作品里的女性友谊总被刻画为“塑料姐妹情”,但生活中,女性之间的情感往往更为紧密幽微,在你看来,女性友谊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史迈:“女性友谊”是一个很值得探讨的话题。一方面,“女性无法真正拥有友谊”这样的论调盛行已久,另一方面,一些文学影视作品由于缺乏思考,或者出于偷懒省事的目的,在刻板印象的基础上继续加深描摹,使得“女性友谊”一直是一种被误读的情感。
无论是我的个体经验,还是很多真实的故事,都指向一个不容置疑的答案:女性之间存在着最纯粹最美好的友谊,女性友谊非但不狭隘,甚至异常宽广。它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情感,甚至没什么规律可言。我觉得女性友谊更像是一幅锦绣,远看有远看的美,但是近看才能看出更真实的东西,那些因灵魂共振而产生的愉悦和亲密、因误会而产生的痛苦、难以言说的羡慕和嫉妒、隐隐作痛的占有欲、害怕被其他友谊取代的不安……这些相处中的微小感受都是细密的针脚,被妥善安置在一个个小孔里,才构成了那样精妙绝伦的图案。
然而这些情绪和情感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被忽视的角落,所以当埃莱娜·费兰特的《我的天才女友》出现时,人们才会对那样细致入微探讨女性友谊的方式感到惊喜和诧异。
不过一个好的观察是,现在的文学和影视作品对于女性以及女性友谊有了越来越多正面真实的呈现,大众媒体和观众也更希望看到更真实的女性情感。这是一个特别好的开始,把钉歪扭曲的线拆掉,矫正那些不假思索的刻板误读,再把我们真实的感受和情感缝在正确的位置上,真正的女性友谊也会一点点露出它本来的面目。
记者:除女性相关主题外,你涉及较多的是关于原生家庭在几个少年成长中带来的创伤,但如果将一切恶归结于原生家庭又过于决定论了。
史迈:首先我要明确的是,无论是《鱼猎》这个故事,还是现实中的真实案件,“原生家庭”永远只是其中一环。我想公平呈现每个人的生活和选择,我们之所以成为现在的自己,除了家庭和社会,我们在其中做到了什么?回到这个悲剧故事上面,在那些恶意发生的瞬间,最终促使那些凶手做出决定的还是他们自己。我想呈现每个人的家庭之恶,是为了给他们一个困境——倘若成为一个恶人是顺理成章的选择,那么成为一个勇敢的人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当然,我也想提供一种反思,作为父母和长辈,如果从最开始就不把孩子们置身这样的处境当中,那么这样的悲剧是否还能再少一些?
02
“用一个简单的‘鱼钩’,
去搅乱那个看上去平静的海面”
记者:在阅读这本书时,能感受到你在结构上下了很大的功夫,这一点在小说的每章标题就可以窥见,比如在章节标题设计上就有很多相关意象指涉这是个发生在渔村的故事。
史迈:每一章的小说标题都是临时决定的,“黑鱼”“红线”“青铜白鹤”是最早确定的三个,后面都是写到那里才确定下来的。我很喜欢使用意象,感觉每一章节有了一个意象,就会有一个气味锚点,我紧紧抓住的这个东西,就找到了故事和情绪的契合点,文字也自然而然拥有了相似的气味。
记者:翻阅豆瓣读者评论时,很多读者对你的文字表达了赞赏。作为第一本小说,能感觉到一股真诚,和那种不会显出刻意感的雕琢与细腻,你觉得好的小说语言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史迈:因为这是我的第一本小说,在写出这个故事之前,我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语言风格。可能是为了与剧本语言作区分,我有意地加强了对“不能拍”的东西的描述,比如心理活动、情绪转换等等。这些在剧本中是“禁忌”,小说则自由许多。我会感谢当时写作时一些不假思索的状态,就是情节带出了那些情绪,那些画面不断闯入我的脑海,我只负责把它们一股脑地复制下来。
我觉得好的小说语言有很多评价标准,就我个人而言,我更容易被一些细腻的笔触和真实的细节打动,被一些日常物品的特殊表达所打动。可以说,这世界上所有东西都被前人描写过了,但没有任何一个东西被描写“尽”,哪怕是一个杯子,一滴水,也总有新的观察视角和表达方式。我想好的小说语言是可以打破某种表达的边界的,不管语言本身是如工笔般细腻整齐,还是如油画般浓烈华丽,都是一种抵达未知领域的途径,并且能给人共情,让人觉得,“啊,我也有过同样的感受,但是之前并不知道还能这样描述。”
记者:其实,你毕业后一直从事影视方面的创作,那想问的一个点是:写作时,是否存在编剧思维和小说思维碰撞的时刻?
史迈:其实我觉得这两种思维是相辅相成的。它们存在很大的共性,尤其体现在前期架构故事的时候,剧本思维可以帮助我很快建立起这个故事大框架,所谓起承转合,和小说是一样的。最大的区别就来自于写作具体的情景时,我会下意识用剧本思维去想象和建置这个场景,然后练习用小说的思维和语言去讲述。剧本思维强调真实和细节,小说思维则更强调细微的感受和情绪。剧本的最终呈现是影像画面,但是小说的最终呈现就是文字,所以文字的用词、停顿,甚至标点都要琢磨。
比如小说里“火烧云”的情节,如果是剧本呈现,可能会更直接简略,冲突还会更多一些。但是小说就可以要通过文字去传达那一刻的紧张或悲戚,让读者在那一刻“成为”书中人。小说在文字使用上更自由细腻,但是对文字准确度的要求就更高。这一点很难,我也在慢慢学习中。
记者:一本好的悬疑推理小说,最后必然要探入人的内心世界。其实有点好奇为什么处女作会选择这一类型?
史迈:我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我要写我最擅长、最感兴趣的东西。我就是想用一个简单的“鱼钩”,一个女孩莽撞的执念,去搅乱那个看上去平静的海面,引出一些真相和思考。
选择悬疑故事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沉重的故事内核可以包裹在一个精妙的机关里,用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给到读者。悬疑故事比较讨巧的一点就在于,读者最开始会被一个悬念拉着进入到故事里,当他们沉浸在解密的过程中,推敲“凶手是谁”的时候,我所要探讨的那些沉重的东西可以一点点加入其中。
记者:你也提到了小说所包含的沉重的故事内核,但可以感觉到你并不想“沉重”地去表达,反而尝试以一种温暖的方式来寻求答案,就像番外里两封互相诉说的信,这样的视角是一开始就决定的吗?你觉得“沉重”与“轻盈”之间存在小说表达的某种力量吗?
史迈:正如你所说,我虽然在讲述一个沉重的故事,但我并不喜欢用沉重的表达方式。这并不是我对痛苦现实的回避,相反,我是想绕到这个故事的背面,去看看这个悲剧为什么会出现。现实主义小说与社会新闻的不同之处在于,小说可以选择出口,小说可以赋予人物理想的结局,哪怕是悲剧,也可以用更加轻盈的方式去表达。这种“轻盈”绝非是轻飘飘的解构或者对现实痛苦的无视,而是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留下一个契口去思考,到底怎么做,才能让这一切不再发生。
记者:写作《鱼猎》时,你说自己正陷入人生巨大的低谷,是不断的书写使之“愈合”。在现在这个时代,聊文学的意义虽然是一个老话题,但它却又永远值得追问。
史迈:简单来说就在29岁的尾巴上,失业,没存款,没作品,前无通路,后无归途。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从未想过它会改变我的人生,我只是刚好在那个时候遇到了一个机会,强迫自己坚持下来,也许老天爷会给我一些奖赏,也许不会。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只要我坚持下来,我就能在那一年拥有一部完全属于我自己的作品。哪怕它不完美,哪怕它之后彻底沉寂于网络,但是我给了自己一个交代。
文学的意义,或者说写作的意义,之于我,就是和自己“相处”的一种方式。它谈不上救赎,但是可以让我那些控制不住的思绪和愤怒有一个安稳的出口。另一个意义,当然就是希望它在记录一些真实的时候,还能拥有改变现实的力量。当然,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和能力,说我写的东西可以改变这个世界,我希望的是,倘若我写的东西触及了一点点当下的真实,让人感到恐惧、心疼或遗憾,或能够徒增一些勇气,那便是我觉得文学最有意义的时刻。我一直想为这个世界做一些好事,文学是我现在能够掌握的武器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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